7.
突然想到为什么阿童木要如此高调地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名字,他是在向留级生拉起旗帜。她念过的小说里那些小流氓都有自己的帮派,就算是再小的帮派也有自己的旗帜,而阿童木也是那个骄傲地握着旗帜游荡在马路上的少年。他要叫那些该死的人都知道他回来了,他没有如他们所愿地死掉,他没有让他们自私的如意算盘得逞。这本该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不是么?因为长大如此不易,没有死掉或者淹没掉真是万幸。可是这骄傲,这骄傲真是一场巨大的灾难。三三牢牢盯住留级生的手,那只已经把弹簧刀握在手心的右手。他手指颤抖地按在刀柄上依然在犹豫不决。她看不起他。她想起那天他在地上发疯般嚎叫哭泣的惊恐模样,就好像他已经死掉过一次。她想起那些粘在她头发上的口香糖,因为那些口香糖她不得不剪了整个夏天的难看的游泳头,还有被他用别针挑破以后拼命流血的牙齿缝。她感到自己的身体绷得紧紧的,而那只没有跟阿童木握在一起的手里竟然还死死握着那只已经空了的可乐瓶子。
三三不记得自己最后把可乐瓶子砸向了哪里。在留级生犹豫的手指把弹簧刀从口袋里掏出来的时候她用尽全力把手里的瓶子砸了出去。这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一样,胳膊内侧的肌肉隐约作痛,而背后嘘声四起,巨大的阴影就好像噩梦里面的乌云一样如影相随。阿童木的声音好像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喊叫着:“笨蛋,快跑,快快快!”她像是被浸泡在水里面一样耳膜被水流敲打着,看出去的东西都是飘渺的幻影,家门口的泡桐树全都开了花,天暗下来以后那股刺鼻的芬芳就缠绕在空气里面四处流动,而阿童木自始至终都拽着她的手。这些全部都是梦里才有的场景。那些被面目不详的人追逐的梦,总是在快死掉的时候突然醒过来。可是现在呢?她不敢回头看,不知道他们要跑到哪里去。这里不是万航渡路不是严家宅,这里的街道她全都不认识,她只能跟着阿童木拼命地跑。那些尖叫被掐死在喉咙口无法发出声音来,肺部灼痛,眼眶湿润,死命挥舞着的胳膊和腿仿佛都已经脱离了身体,可是那种从身体里蜂拥而出的疯狂感真叫人害怕。她真害怕永远也停不下来,跑到脚抽筋跑到呼吸衰竭却还得像是牵线木偶般跑下去,跑下去,跑下去却不见得就可以摆脱灾难。
最后他们俩在一个旧的人行天桥底下停了下来。不知道跑了多少路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陌生的公交车里塞满了人像一只只沉重的午餐肉罐头般从他们身边开过去,里面的人黄着一张张阴沉的面孔好像都盯着他们在看。
“你没事吧?”阿童木拍拍三三的脑袋,他总是摆出那副保护者的姿态。
“没有关系。”她喘着气,喉咙好像破了一样地疼,惊魂未定。
“喂,你受伤了。”阿童木扳过她的脸来。
三三用手去摸下巴的时候才发觉有碎玻璃渣划伤了她的脸。刚才那只扔出去的玻璃可乐瓶没有砸中留级生的脑袋,倒是在一根裸露在外面的落水管上炸了个稀巴烂。不单是她的下巴,她的手指上也都沾满了粘稠的血,但是此刻身体和心脏里不断在分泌出的某种东西让她根本就感觉不到疼痛。她用手心和手背反复擦拭着下巴,想要把那些血擦拭干净,结果却好像是越抹越多,让她想起第一次来月经时被她塞进马桶里企图毁尸灭迹的那根卫生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就很想笑,可能是因为感觉不到疼,也可能是因为她觉得很骄傲。她喜欢自己这副样子,她喜欢自己连眼睛都不眨地从墙上往下跳,她喜欢那些心惊胆战的日子。她喜欢自己绑着石膏像个勇猛少女般在学校里面用一只脚跳着走路,没有人过来扶她,没有人帮助她,她根本无所谓也根本从未在乎过这些。像现在这样多好!为什么她要逃开这一切呢?为什么她要假模假样地让别人来喜欢她?为什么她要争做优等生?为什么要考上名牌大学?这些跟她毫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