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试前,有一天她被妈妈荡在自行车座去上英文补习班,经过万航渡路的时候看见林越远跟阿童木两个人正在攀爬两堆巨大的碎砾石堆。她被凹凸不平的路面颠得屁股疼,手里还握着一罐可乐在喝。妈妈把车子骑得飞快,她扭头看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俩已经爬到了砾石堆的最顶上,正欢呼雀跃着朝她招手。现在林越远的模样如此清晰地漂浮在记忆的水面上,好像伸伸手就可以捞得到。他背着那只彩色水壶站在万航渡路门口那棵梧桐树下的样子,他翘舌的北京口音普通话,她都想起来了。她想起来他已经死去了七年呢。而三三自己呢,她却在七年后拼命抱着那个凶手嚎啕大哭。太阳慢慢出来了,环卫工人握着粗大的高粱扫帚把马路上的落叶归拢在一起,经过他们身旁时盯着他们俩看了很久。三三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是她真不想放手。所有的事情都好像被打通了经脉般联系在了一起。她担心自己松手之后就再也没有力气走回去,担心那张被眼泪鼻涕弄糊的脸被任何人看到。藏起来吧,藏起来,没有人会在乎的。
“放学后,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等我。”阿童木松开她的手,她盯着他的眼睛。
可是那双毫无情怀的眼睛啊,未来难道就是这样的么?
“笨蛋,你听我说,
我们不能跟任何人说。
你听到我在说什么是么?
你看着我,我们不能告诉任何人这件事情,
否则就完蛋了你知道么?你听到了吗?
这是我们的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人,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打赌了,林越远说如果他先从苏州河里浮出来就代表他喜欢你更多一点,如果我先从苏州河里浮出来就说明我喜欢你更多一点。我就知道结果我会赢的。他不该跟我比,他不该跳下去,因为没有人会比我更喜欢你。”
而十二岁那年的夏天他们俩脱成赤条条,泥鳅般跳进水里后,林越远就再也没有从苏州河里浮起来。这是不是在说其实他的内心里根本一点点都不曾喜欢过三三?这只是他们男孩子间玩闹的把戏,如果他真的喜欢她,哪怕只是指甲盖大小的那点喜欢,他就一定会拼命地从那肮脏浓稠的河水里游出来,哪怕要花再多的时间,哪怕用尽全部的力气他都会从那该死的河里游出来。但是那天三三在河边等了多久呢?等到天全都黑了,等到阿童木胳膊上那条巨大口子流出来的血都凝固起来,疲惫地蜷缩在石头上睡着了,河面上的白色泡沫都渐渐消失只剩下成片的水葫芦在夜色里像一张张黑色的网覆盖住了整个河面,林越远都再没有游上来。他一定从未喜欢过她,他一定对她毫不在意,才根本不肯费一丝力气从那污浊的河里游出来。三三绕着那段河堤失魂落魄地反复地走,她走到小脚趾和后脚跟都被蹩脚的凉鞋磨破了,她走到后来头发全都耷拉在额头上,裙子的蝴蝶结也散了,裙摆上沾着的阿童木的血变成了暗红色,很脏。她看到河面上漂浮着的塑料袋和一只死猫,尽管努力不朝它看,却还是不小心看到了那只猫已经烂了一半的眼睛里空荡荡的忧伤,以及它的耳朵里那些米粒大小的蛆正在渐渐侵蚀那些腐烂的蛋白质。她立刻就弯下腰干呕起来,而这时在旁边蜷缩成一团的阿童木在梦魇中喉咙里发出低沉急促的喘息声,四肢胡乱地颤抖,让三三感到再过一秒钟他就会立刻口吐白沫死掉。但是他突然尖叫着醒过来,醒过来然后双手撑着地上依旧温热的石头,茫然地看着面前一艘垃圾船在黑色的河水上平稳地开过去。有一只夹着尾巴的狗站在船头朝他们俩狂热地叫起来。阿童木从地上捡了块石头扔过去,那只狗跳起来把身后拴着它的粗重铁链甩得当啷作响。那时阿童木的脸已经烧得通红滚烫,而裸露在外面的伤口滚出白色的脓液来。他说着胡话,跌跌撞撞地沿着河堤跑着,嘴里喊着林越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