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1.
影。如果他在那里的话,哪怕是挤在人堆里她都能把他给认出来。他那副就好像整个世界都要跟他作对都跟他格格不入的样子,没有人能够混淆,所以他不在,他没有来,他没有像过去无数次做过的那样站在学校门口把三三拽上那辆破自行车。她想他会来的,因为她是他唯一的朋友亲人和骨肉相连的记忆,所以她背着沉重的书包固执地站在门房间里注视着外面纷闹的马路,眼神像个男孩子般坚定又执著。肩膀酸了就把书包拿到手里抱着,再后来把书包放在地上,再后来蹲下来,再后来靠着书包坐在墙壁的角落里面玩弄着鞋带。再后来,再后来天就黑了。操场上打篮球的男孩都纷纷把自行车铃按得丁零作响地从她身边擦过去,围墙外面那些巨大的残破的霓虹灯招牌又刺啦刺啦地亮起来。那短暂的只属于他们俩的黄昏的疯狂时光结束了,她该背着书包从严家宅阁楼狭小的楼梯上爬下来,趁着爸妈下班前狂奔回家去,就算“魂斗罗”只打到一半始终不能把最后的大老板打死也没有办法了。他们俩的时光已经结束了。
三三迷惘地望着亮起了路灯的马路,远处高楼上的霓虹灯多像是撒下来的巧克力糖屑呢。她要站起来时被屁股后面的硬物碰疼了骨头,一摸,是阿童木送给她防身的硬塑料柄小刀。虽然她连苹果都不会削但还是随身带着它了。她原本已经做好所有的准备要跟他逃走。这一天她用力看周围那些人和那些景象,她用力记住这个上海是因为她觉得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看不到了。她并不害怕只是感到空落落的,那种对未来下定决心又无从着手的失落。但是阿童木再没有出现,其实她从放学时走出校门的那刻就知道他再也不会出现了。她等待就是因为不甘心,就是因为心里还揣着该死的微弱的希望。希望真的要害死了她。三三站起来,腿都麻了,独自一个人沿着小马路走出去。空气里充满了栀子花和女贞树芬芳的气味,从高楼的间隙里吹过来巨大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东倒西歪。她抱着只书包,疲惫地拖着两条沉重的乱辫子。不是说爱我么?不是说不会做任何事情不会说任何话来伤害我么?这是怎么了?力气用完了么?
不是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么!
回家的路上,三三经过弄堂口拐角处的一家非常小的理发店,便走进去,大概只是想要拖延回家的时间。她真不想回家,哪怕知道这个时候爸爸跟妈妈大概就快要急疯了。她就是不想回家,她根本不是他们想要的那种女孩。这家理发店真小,只有两面镜子,旁边堆放着各种梳子,电视机里面正在播放着中央台的国际新闻。她对坐在镜子旁边那个懒洋洋的正在吃晚饭的理发师说:“我要把头发剪短。”理发师上下打量着她。
“到耳朵上面一点。”她对着镜子继续胡乱用手比画着。
“想清楚要剪了?留头发很辛苦的。你留了好多年了吧,干吗要剪掉呢?”
“要高考了,没有时间整理头发。”她随口编着谎却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
“噢,名牌中学的,要考名牌大学噢。”他瞄了眼她忘记摘下来的校徽然后说。
那真是她剪得最难看的头发。这蹩脚的理发师叫她想起万航渡路家门口那个在梧桐树下摆摊的老头,沾过水的剪刀蹭到额头的时候总是觉得冰冰凉,而她的头发比小的时候更倔强,固执地鬈曲着蓬松着甚至打着结,哪怕早晨起来沾着水狠狠地梳,梳得那把坚固的钢丝木梳上全部都是被扯下来的发丝也不会服帖。她以为这些年过去以后自己多少会比以前好看一点,但是她看着镜子里那个短发的垂头丧气的女孩才发现,一点都没有变好看。她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剪着游泳头并且默默哭泣的小姑娘。她摸着自己光溜溜的脖子后面那些头发茬,还是那么难看,而且胸部平坦,像一个没有发育的十二岁小男孩。根本没有改变,而且为此她不得不把早晨从爸爸口袋里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