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交集的眼泪,此刻依旧珠泪涟涟。天空中响起了鸽哨,一群灰鸽子盘旋上去了,依附在稀薄而又柔和的天空的羽翅下。
杭天醉定了定神,凝笔署明时间:黄帝纪元四千六百零九年九月十五日。
同一个这样的黎明时分,老实巴交的翁家山人撮着在家里过了一夜后,准备回城了。前日老婆捎了口信来,说茶花已经开得闹猛,回来看看,也该给茶蓬施肥了。杭夫人自己吃茶叶饭,知道艰辛甘苦,立刻便同意了撮着回去。撮着是个下死力气干活的人,白天劳作一日,夜里便半张着嘴,打一夜的鼾。快天亮时老婆推醒他,说:quot;昨夜你有没有听到响声?quot;
撮着说:quot;我困得像死猪,哪里听得到响声?quot;
quot;昨夜乒乒乓乓有声音,打仗一样的。quot;
quot;不要乱讲,要么你做梦打仗吧。quot;
撮着起床,肚子里塞了两口冷饭,挑起担子就往城里走,担子里盛着撮着老婆头年打的年糕,杭天醉喜欢吃的。担子挑着,一根辫子甩在后面不方便,老婆便给它往脖子上绕了两圈,边绕边说:quot;不是说皇上已经发了话,官民自由剪发吗?quot;
quot;你倒是听得进这种歪道理。quot;撮着在老婆面前,显得很有权威,quot;这种年头,假冒圣旨的还少吗?少爷都留着头呢,你比少爷还聪明?quot;
撮着是一直走到了清波门下,才发现昨日夜里,城里已打过仗了。好几个当兵的,袖上扎着白布条,其中一个手里拿把大剪刀,从城里出来的农民,出来一个,就被揪着头皮剪去一根辫子,城门边那只大竹筐里,已放着小半筐剪下的辫子,看着接人。
还有几个识字的,正围着贴在城墙外的quot;安民告示quot;看呢。
撮着不识字,涎着脸问人:quot;这上面,写着什么?quot;
那人白了他一眼,说:quot;光复了,你晓不晓得?quot;
quot;什么是光复?quot;
quot;阿木林。光复都不晓得?昨日夜里城里打了一夜,你没听见?quot;
quot;我围着了。quot;撮着老老实实说,quot;昨日茶山上忙了一日,夜里困不醒。quot;
quot;到底是农民,世事不问,quot;那人讥笑一声,说,quot;皇帝被赶下龙庭了。这下你总清楚了吧!quot;
quot;你是说宣统皇帝啊?晓得的晓得的,皇帝小是小了一点,那新皇帝还好吧?quot;
quot;什么新皇帝?没有新皇帝了!quot;
撮着放下了担子,觉得相当茫然。没有新皇帝是什么意思呢?可惜少爷又不在身边,没人肯指点他。正纳闷着,肩脚上两只大手接了上来,撮着回头一看,正是那两个当兵的。
quot;你们要干什么?quot;
quot;干什么?我问你还想不想进城?quot;
quot;想。quot;
quot;剪辫子!quot;
一让我回去再说,让我回去再说。quot;撮着拚命挣扎。
quot;让我回去再说,让我回去再说……quot;一群小孩子模仿着他那笨拙的样子,边叫边笑。那两个当兵的也忍着笑使劲按他的头皮。这使得撮着在恐惧中更感到屈辱,他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嘴里却叫着:quot;我要回去!我要回去!quot;
当兵的却不耐烦了。一把把摄着按在地上,另一人明晃晃的大剪刀就上来了,吓得撮着大叫:quot;我不剪!我不剪!quot;话音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