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落,头一轻,他晓得,头发已经没有了。当兵的一拉,脖子上的辫子滑了两个圈,辫梢最后毛刺刺地刺了头发的主人一下,然后,便扬长而去,物以类聚,入了那只辫子筐。
撮着趴在地上,抱头痛哭,有生以来,他还没有那么哭过。他哭着想着,想着哭着——我怎么站起来往城里走呢?我怎么进杭家忘忧楼的门呢?我没有了辫子,以后还怎么做人呢?
当兵的,显然也被他哭得不耐烦了,一把拎起他,便把他揉进城门,顺手在他头上压了顶破草帽,说:quot;别哭了,再哭就是奸细!quot;
撮着也不晓得对奸细会怎么处置,但破帽遮颜,他终于可以过闹市了。便挑着年糕担,擦着中年男人的泪水,躲避着人群,羞涩地朝羊坝头走去。
忘忧茶庄此时已经乱了套,上了排门,生意也不做了。林藕初早上起来,到天醉的院子去一看,地上又是席子又是炉子,正门敞开着,地上拖着深深痕迹,花花草草的东歪西倒,竟像是被打劫过一般。林藕初急了,跑进了房间,看看倒是没少什么,只是夹墙的门被打开了。再回过头,吓一跳,一个男人,东洋人的模样,靠在客厅那张美人榻上,竟睡着了。
林藕初跑到院子里,才叫了儿子媳妇两声,便见小茶拖着鞋跟披头散发从厢房里冲了出来。林藕初见了她这副模样,心里不高兴,问:quot;日头都一丈高了,家里人都哪里去了?quot;
小茶说:quot;都革命去了。折腾了一夜呢,孩子们才睡下。quot;
quot;那屋里的男人是谁?quot;林藕初问,quot;怎么跑到你男人屋里去了?quot;
小茶一按额头:quot;是羽田先生吧?少爷的朋友。昨日带了女儿来拜访,外面就打起来了,出不去。quot;
quot;天醉现在哪里?quot;
quot;说是被接到舅爷珠宝巷去了。quot;
林藕初急得乱转,正不知如何是好,羽田却又一头撞了出来,嘴里说着:quot;打搅了打搅了,万分抱歉,万分抱歉。quot;
小茶说:quot;羽田先生,也不知外面乱成怎么样了,我们女人又不敢出去。quot;
quot;我去,我去!quot;他掉头就往外走,走了几步又回来,鞠九十度的大躬,quot;叶子,暂时就托付给您了。quot;
quot;叶子是谁?quot;林藕初问。
quot;鄙人的女儿。quot;
quot;你放心去吧,quot;林藕初倒也热情,quot;有我们照应,你女儿没关系的。quot;
羽田刚走,从圆洞门外又进来三个人,小茶暗暗地吃了一惊。原来,那个拉推着撮着的,正是吴升。前面捻着山羊胡子的,则是茶清伯。
林藕初问:quot;你们三个人怎么凑到了一起?外面怎么样了,你看我们这个家,兵荒马乱的,儿子也不在,媳妇也不在,统统都去革命了!这是个什么世道?quot;
话音刚落,撮着扔了草帽,哭倒在夫人脚下:quot;夫人,我这副样子,没脸见你了!quot;
大家这才看清楚,撮着一头乱发,齐根剪掉。剪得又不整齐,的确又滑稽又难看。小茶抿住嘴,忍不住要笑,死死地才忍住。
茶清缓缓地说:quot;不太放心,到府上来看看,吴升要陪我。巡抚署,一把火烧光了。刚刚去看过,巡抚增温,逃到后山,刚刚抓牢,关在福建会馆。走到门口,曙,我就见撮着蹲在墙脚边,不肯进来。说是没脸皮,呆——徒!quot;
茶清说到这里,对小茶说:quot;去,拿把剪刀!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