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来他得回来坐车。这就再往回走了几步，强作若无其事也没用，杭嘉和就在大门口看着他，一声也不响。杭州人说不响最凶——问声不响是个贼。沈绿村能够忍受那些女人的大喊大叫，可他不能够忍受这个人一声不吭站在台门上盯着他。他气得浑身发抖，举着的文明棍哆佩个不停，一会儿指指那门口的旧灯笼，一会儿指指杭嘉和，好半天才想出一句话：quot;我总算领教了，你们这份人家，就是这样忘忧的。quot;

    quot;谁也没请你来。quot;嘉和说。

    quot;谁也别想让我再走进这个大门。quot;沈绿村气急败坏地说了一句没有多少分量的话，转身要上车，却看到了车夫的惊讶的眼神，他就突然想起了他来这里的本意。特派员的角色一下子又回到了他的身上，他抹了一把脸，干咳了几声，就回过身来，说：quot;我来这里，原本是找你谈明年西湖博览会上名茶展销的事情。你们这么大一份人家，也就你头脑还清爽一点。不过眼下看来，你们也是不要忘忧茶庄这个几百年的老牌子了。我这个外人，还来替你们操什么心呢！quot;

    说完，跳上车子，一溜烟地就不见了踪影。

    1929年6月6日开幕的杭州西湖博览会，乃因当时的浙江省国民政府为奖励实业、振兴文化而专门设置。博览会设在里西湖黄金地带。开幕式上，浙江国术分馆举行国术表演；入夜，沿湖各地，分别举行京剧、歌舞、音乐、电影、杂技、跑驴、跑冰、交际舞、新式游艺、清唱等表演。梅兰芳、金少山深夜专车来杭，于湖边大礼堂演出《贵妃醉酒》，一曲唱彻，东方既白。又闻道发明了电的爱迪生，看了关于博览会的介绍，以八十三岁高龄从美国专程来杭，于博览会礼堂作《天生万物皆有用》之演讲。

    至于农历六月十八，观世音成道日前夜，杭天醉生前曾经迷恋不已的湖上放花灯之夜，科学的博览会亦是并不排斥的。那一日，博览会专门举行了放花灯活动。人夜，湖上人诵阿弥陀佛，梵歌四起，一片载沉载浮的星星点灯，又缥缈又世俗，又天上又人间。好诗者为之记曰：

    丝歌夜月三千界，灯光西风万点星。

    游览人来皆好事，输他春色满家庭。

    六月初的那一日，嘉和从茶庄回来，走进院子，见小妹寄草正蹲在走廊间煎中药，便站住了说：

    quot;寄草，你到后院跑一趟，跟你二嫂说，请她过几日和我们一起去看西湖博览会。quot;

    寄草撤了一下小嘴：quot;要说你自己去说。quot;

    嘉和温怒了，斥着小得几乎可以做他女儿的小妹：quot;什么话！quot;

    寄草摊着手：quot;我没时间，我真的没时间，我得去看住嘉草姐姐吃药。你知道我们俩是分了工的，你管二嫂，我管嘉草姐姐。quot;

    嘉和记不起来什么时候有过这样的分工，不过他能感觉出来，小寄草暗自不满他对叶子的那些个暧昧的关心。他叹口气说：quot;你以为我有时间出去逛，我是想让忘儿出去见见世界，他两岁了，还没有出过门呢。quot;

    quot;你看，我早就让你们听我的。洋白人有什么关系，洋白人也是人，为什么忘儿就不能出门？告诉你们也不要紧，我老早就带他出过门了。quot;

    quot;什么？quot;嘉和声音也大了起来，quot;人家、人家怎么样……quot;

    quot;怎么样，怎么样，围着看呗，还能怎么样！我就说——滚——开，这是我外甥，谁敢欺侮，我就请他吃巴掌。quot;

    嘉和瞪着这个小妹妹，一时竟也说不出话来。寄草十岁了，没有她不懂的事情。和姐姐最大不同之处，便是她的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