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想起一个人。quot;
quot;谁?quot;
quot;死了。quot;嘉和看着罗力,当年林生也是坐在这张桌子旁的。美男子林生,嘉草的心上人林生,忘忧的父亲林生,他正在另一个世界,在幽冥处,注视着下一轮另一个登场的男人——嘉和不知道,林生在那里,潮湿的温厚的地下,能否接受这个北方来的国军军官。
quot;我知道他是谁。quot;罗力啊,到底年轻气盛,他脱下军帽,放在桌上,他说:quot;大哥,你应该知道,不是战争,我不会来到这里,我不会是个军人。我生来本是一个挖煤的,我不是生来就打仗的。quot;
这话说得硬了一些,嘉和好像没有什么思想准备,抬起头来,说:quot;我们这些人,没有人喜欢打仗的。quot;
话音刚落,电灯灭了。战时的灯火管制,大家都已经不奇怪了。罗力问:一大哥,有蜡烛吗?quot;
quot;有倒是有,不过店堂里向来有规矩,不能够点蜡烛的。quot;
大概是立刻想到罗力本不是一个茶人,并不知道茶的那些个讲究,嘉和在黑暗中解释道:quot;茶行中历来就有这样一说,茶性易染,别样气味不可与茶同在。故而店堂里做生意。我们向来是葱、蒜、替不进口的。蜡烛气味重,也不能进店堂。早先店堂里用的是灯草,再后来,就用电灯了。quot;
两个男人坐在黑暗中,各自摸索着茶盏,口中便各自地发出了咂茶的声音,在暗中,竟也是十分的响亮。罗力第一次知道,世界上有一种叫什么平水珠茶的茶,它是圆的,在水里放开而成为长的。它入了口,竟然是那么样苦涩的,清醒的,罗力永远也不能够忘掉这平水珠茶的了。因此他问:quot;大哥难道你还准备把店开下去?quot;
嘉和在黑暗中好久也没说上一句话,然后问:quot;照你看来,我是撤,还是不撤?quot;
罗力放下茶盏,黑暗中放大了声音:quot;大哥,我今日来,除了家中偷盗一事之外,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立刻帮助你们撤到后方去。你别看城里面现在又平安无事的样子,沦陷就在眼前了。我把你们安顿好,我自己也要走了。quot;
quot;走哪里?quot;
quot;上正面战场。quot;
嘉和就不说话了,其实他倒是很想问寄草知不知道罗力的这一打算,但他立刻觉得不能够这样问一个国难当头时的军人。因此最后从他嘴里出来的话就变成了那样:quot;这样好,男人上前线,女人孩子退到后方去,寄草准备带着忘忧一起去贫儿院。quot;
罗力很关心杭家的其他人怎么样安排。他有一种直觉,以为这个家族的人是经不起战争的,他们不是那种在非常情况下能够生存的人们。
因此,当他知道除寄草和忘忧之外,唯有杭忆要跟着抗日组织撤到金华去,杭家其余的人都不打算离开杭州时,十分不能理喻。他告诉嘉和,据他所知,杭州城里的有钱人都已撤了自己的实业到后方去了,候潮门外那十几家的茶行,不是也都撤了吗?
嘉和听着黑暗中罗力的略带焦急的劝说,心里想,是的,是的,你的话统统都是有道理的,但是你的这一番话应该和绿爱妈妈去说,你知道我们这几天为她的去留磨破了多少嘴皮。你想想,和女人谈战争,这本身便是一场多么艰苦的战争。无论我们怎么跟她说撤退的生死意义,她都能找出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理由来。她一会儿说日本人不影响龙井茶的生意,比如这几年,狮峰极品照样卖到十六块钱一斤,特级龙井照样卖到十二块八角一斤;她一会儿又说日本人不会打进杭州城,哪怕真的打进来他们也不敢杀杭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