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天……
第三批杭氏家族的扫墓队伍终于也过来了,这是一支声势浩大的扫墓大军。小掘一郎早就得到情报,说是杭家的二老爷也回来了,还带着他的十分年轻的夫人。这位名叫杭嘉平的巨商,一切手续齐全,眼下正在北平和上海与大日本进行着正常的生意交往。所有渠道得来的消息都证明了这位老爷是他小掘一郎动弹不得的,而他的心里却充满了动弹他的强烈欲望。他早就听杭嘉乔说过,嘉平是赵寄客的义子,是赵寄客最喜爱的杭家后代人。他对杭嘉平在强烈的忌妒的同时也有着强烈的好奇,他想见识一下这个人。
这群扫墓之人,是以杭嘉和步行带头的。他的身边跟着他们的老家人小撮着,后面便是一辆马车。和刚才杭嘉乔的马车不一样,这辆马车的座轿被轿帘遮挡了起来。马车旁有一个人扶着车辕而行,正是那个劈了日本宪兵两耳光的胆大妄为之徒杭汉。小掘一郎手里的马鞭微微一举,两个宪兵立刻就喀呼一下,把雪亮的刺刀在半空中架成一个X形,人流一下子就静止了。
小撮着这就往前走了几步,从衣兜里取出几包烟来,对那几个宪兵先来了一个九十度的深鞠躬,然后就递上了烟,另一只手还点着了火。那几个宪兵倒是愣了一下,若不是有上司在,他们接了烟肯定就放行了。现在他们不敢,他们是犹犹豫豫地放下了刺刀,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小掘,发现小掘的神情,不像是放他们行的意思,就把刺刀横了过来支在胯前,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然后,小掘冷漠的目光就开始注视在车辕旁边站立着的杭汉了。他仿佛是在看他,又仿佛对他视而不见,这目光就是一种强梁式的语言。杭汉完全明白这种语言在此时此刻的全部意义——但他已经不是那个在钟楼上单枪匹马抗争着的热血少年了,他已经不怕在众目瞪陵之下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了。他轻轻地走上前去,接过小撮着手里的烟和打火机,他朝那两个宪兵深深地鞠躬,一点也不比刚才九十度的鞠躬要高,然后,他笑容满面地向他们递过烟去。他那种明显的奴颜婢膝的样子使那几个宪兵更为困惑,他们都是当时亲自到钟楼上去捉拿杭汉过的,他们都能认出他的面目来。他们一时还不能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的九十度的鞠躬和鞠躬之后的一百八十度的对皇军态度的大转变。
他们只得再一次看看他们的小掘一郎大佐,他们发现他的马鞭子垂了下来,他们的刺刀也就垂下来了。小掘的确感到了胜利的快感,他要的就是这种quot;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quot;的效果,他就是要让杭州人尝尝孙猴子翻不出如来佛手掌的厉害。在杭汉低下头来的一刹那,他感到自己放他是放对了,虽然当时他可没想到会有今天这一出戏。你不是连自己的血统都不愿意承认了吗?可是到头来你还是不得不在这种高贵的血统面前低下自己的头颅。杂种!你害怕了,你怕死,怕吃皮肉之苦了;杂种,你让我看不起你,虽然我今日放了你,但我还会让你尝尝以后的厉害,我不会轻易就放过你的,等着瞧吧!
杭家的扫墓队伍就这样又往前走了,可是刚刚走过了那几个杭家的男人,小掘一郎的马鞭又举起来了。那几个宪兵一看,连忙又把刺刀横了起来,两匹马拉着的车子就又停了下来。轿帘轻轻地在清明的风中飘动着,明亮的风,清爽的风,和平的风-…·
帘子微微地动着,不动声色地打开了,那个唐物女子就出现在帘门口,小掘的目光就迷离了起来。这个长长脖子的、削削肩膀的苍白的女子,面颊上依然有着不正常的红晕,长眼睛,迷迷蒙蒙的,长睫毛急促地抖动着,笔挺的鼻梁,下巴那么尖,像浮世绘里的那些极度幽怨的女子。她穿着的衣服色泽不清,深绿色中带着咖啡,咖啡色中又好像带着紫红。旧衣服了,是她的上一辈传给她的,她整个人看上去也就旧旧的,泛黄的,仿佛从久远年代中走来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