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然后,夏天到了。那是一个人物和事件纷至沓来的夏天,一个陌生女子的修长的腿一脚踢开杭得茶屋门的夏天。
非常苗条的姑娘,身材可用quot;极好quot;来形容。头戴军帽,双肩削瘦,黄军装上扎皮带,胸部刻意挺起,连带眉眼五官都竖拔起来。黄毛丫头,文静而暴烈,如中国传统武侠小说中某些乖戾的武林女高手。个把月来的暴风骤雨,人们对此一族已刮目相看。不用提示,这些人很快就知道了腿的诸多用处——除了跳舞,踢球,跑步,行走,腿还可以这样发挥功能啊——像一根雨后的春笋,quot;唆quot; 的一声,弹开了杭得茶书香小屋的木门。
她身后保缥似的站着一个身材适中的少年,浓眉大眼,眉间一德,略呈红色,鼻梁高挺,他也穿着一身旧军装,指着得茶,却对姑娘说:quot;就是他。quot;
这样的见面依然使得茶别扭,多年来,在爷爷熏陶下,他已经成为一个在生活习性上非常注意细节的人,他勉强克制着自己,说:quot;得放,你们找错人了吧。quot;
quot;没错,她要找的人就住在这里。quot;杭得放强调说。
这些天,杭得茶已经这样接待过好几批人了,他们都是来找吴坤的,说是革命战友。吴坤也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他本是上街买喜糖去的,还借了得茶的自行车,谁知就着了魔似的,跟着一群人进入了省委大院。那群人乱哄哄,吴坤看他们公说公婆说婆的,忍不住出来协调了几句,这就被他们抓住不放了,非要他加人核心小组不可。吴坤拎着一包喜糖说:quot;不行不行,我还得回去结婚呢。quot;一个家伙就叫:quot;先革命吧,革命完了我们给你举行盛大的婚礼!quot;吴坤又叫:quot;我的自行车还是借来的!quot;那群人哪里还容他说更多的,一把把他推进了人群。他只好把钥匙扔给一个他认都不认识的人,然后说:quot;骑上我的自行车,把我的喜糖带回去,告诉新娘子,一会儿我就回来。quot;这乃是他对这场即将举行的婚礼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两天以后白夜也没有等到她的新郎,皇帝不急急死太监,得茶去找了吴坤好几次,没有一次找到的。第三天白夜就准备走了,和得茶告别时倒蛮正常,好像婚没结成,她却更轻松了。杭得茶问她,要不要他带着她再去找一次新郎,白夜摇摇头笑说:quot;提这样的问题,说明你太不了解此人了。quot;她把他叫做quot;此人quot;,用词中已见轻慢。得茶连忙说:quot;你别生他的气,要知道他有多爱你,他是为你才到南方来的。quot;
白夜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他,说:quot;不完全是吧。quot;见得茶那老实的样子,想了想才说,quot;你不知道,他在北方处境并不好。他原来是班伯赞历史学派的后起之秀,这一派受批后他就跟着倒霉了。他要不是分到这里来,这场运动,也会够他受的。quot;
得茶简直可以说是大吃一惊。在他的心目中,说吴坤是反历史学派的青年健将还差不多。他那副受到强烈刺激的神情,一定也让白夜吃惊了,她笑笑说:quot;新娘子揭新郎的老底,你不会给他贴大字报吧。quot;
得茶这才醒过来,见她一定要走,想送送她,她又摇头:quot;千万别送,我会爱上你的,我可是个大情种。quot;
quot;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quot;他突然说,看上去他真是有点生气了。白夜仿佛无动于衷地笑笑,不再说话。得茶推着自行车,还是把白夜送到了汽车站。直到快上车的时候,一路无话的白夜才问:quot;生气了?quot;
得茶脸红了,他能够感觉出来,因为耳朵烫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