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她决定带我去成都。出租车上她老是问我一些不搭调的问题,比如我是不是左撇子,喜不喜欢吃红烧肉,晚上会不会磨牙,走路的时候会不会走着走着突然就变成顺风……我均以摇头作答。
她好像有点生气,嘟着嘴看着我说:“马卓小朋友,你可不可以用声音来回答我的问题呢?”
“那你问点有意义的。”我说。
她一愣,笑,然后重重地拍我的肩一下:“果然有我的风格耶!”
她不知道,我的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挣扎。走,不走?就算她从没出现过,离开也并不是我从没有过的念头。实话实说,我讨厌现在的日子,跟着她走仿佛是上天的安排,我又怎能违抗呢?
于是我安于天命地站在长途车站那个肮脏的狭小的售票厅里,等着她去买票,然而那晚我们却没赶上开往成都的最后一班车,她又带我打车,到城西找了个小旅馆带我住下。我们什么行李都没有,她到附近的超市买回一袋子生活必须品,跟服务员要了开水,泡方便面给我吃。
她把碍事的长裙脱掉,鞋子也踢掉,和我一起坐在床边吃面。一边吃一边问我说:“马卓,我跟你想像中是不是一样的呢?”
我傻傻地摇摇头。
“是不是更漂亮呢?嘿嘿。”她很臭美地看着我。
这回我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她又笑,她笑起来真是放肆,嘴张得很大,眼睛弯到不能再弯,像日本动画片里的小姑娘般。我看得有些发呆,她一定是饿了,呼噜噜喝下半碗面汤,然后说:“你最好祈祷永远都不要被你小叔找到,不然,他一定会杀了我们。”
“我爸为什么会死?”我问她。
她看着我,有些不相信地说:“他们没有告诉过你?”
我摇摇头。
“是意外。”她说,“你爸命不好,我只能这么讲。”
“可是小叔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她喝掉最后一点面汤,把面碗扔到一边,两只手臂伸到空中,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说:“困了,我们该睡了,明天得赶最早一班车回成都。”
看她不想说,我也就没有再问下去。
旅馆的房间很小,被子很潮湿。整晚房间里都是挥不去的方便面的味道,让我想吐。我们本来一人睡一张小床,就在我快睡着的时候她忽然对我说:“你冷不冷,要不要过来?”
我在黑暗里摇摇头。我一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事实上,我曾经不止一次梦到过她的怀抱,像棉絮,像云朵,像一汪浅浅的湖泊,在梦里,它载着我发出香甜的鼾声。我不知有多么贪恋那样的感觉。可是,我就是那样坚决的摇了头。在我曲折而多舛的成长岁月中,我常常是一个违心的人,我总是心口不一,有时仅仅因为一种莫名其妙的倔强,甚至什么也不为,我也会在很多事情面前一意孤行,从小就是,投射了我的将来。
不过,那一阵摇头她一定没看见。见我不出声,她自己摸到我床上,从我后面轻轻抱住我说:“你小时候,喜欢贴着我睡。”
我背对着她,嘴角咬着潮湿的被子,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别怪我。”她呢喃着抱紧我,好像很快就要睡着。她的手指放在我的胸前,很细的手指。还有她很瘦的身体,冰凉的,仿佛没有什么热气。这个陌生的女人,她是我的母亲。她和我任何同学的母亲都不一样,她太年轻,太美丽,太不切实际。我有些不习惯和她的温存却最终没有推开她,怀着复杂的情绪半夜的时候我终于睡着,可是很快又被噩梦惊醒,我梦到小叔抡起菜刀,从她的肩上一刀砍下去,鲜血从她的身体里崩出来,像滚烫的岩浆。她却还在笑,嘴唇鲜红,笑容妩媚。
醒后我发现自己浑身大汗淋漓,仿佛生了大病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