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卷 第三章-1
一股烟随风飘去,该多么好啊。好汉生时有雄心,死后天上一阵烟。这句话他在梦里说过,可是佛祖,看看我的眼皮有多重,看看我的头,都被它们压得抬不起来了。我要在你的面前烧多少炷香,供奉多少布施,才可以变成一阵烟啊!
雪山上的神灵在白玛坚赞头人生命最后的时候,满足了他的这个愿望。当他这样想着的时候,就随着那股青烟飘去了。很多年后,朗萨家族的人在回忆起他们的这个祖先时,都说是那股被魔鬼控制了的青烟引导着白玛坚赞头人走向了死亡。那青烟先是飘过了宅院前方几棵高大的核桃树,然后翻过一座小山坡,又顺着一条山道往澜沧江峡谷里一路小跑,白玛坚赞头人紧追慢赶,才跟上了青烟的步履,最后它萦绕在一座玛尼堆前。白玛坚赞头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他看见天上的兀鹫在盘旋,似乎已经嗅到了死尸的气味。这时,他才发现澜沧江西岸的山冈上,一个年轻英武的骑手横刀立马,张弓搭箭。紧接着,他看见一支从对岸飞来的箭正带着风声隔岸射来。
头人只来得及嘀咕一句:“这真他娘的像那场梦啊。”
到人们发现兀鹫一只接一只地降落在那座玛尼堆周围时,才看到现实正和头人噩梦中的情景一模一样。一支涂有“见血封喉”毒药的箭,从澜沧江西岸借助神的力量,借助西岸无数战死者冤魂的诅咒,准确地射进了他的喉咙。在他被严重的失眠压垮了脑袋上,满头黑发惊慌失措、根根竖立,仿佛一头失足跨进死亡陷阱里的刺猬。
白玛坚赞头人被自己梦中飞来的一支神箭射杀了,这是峡谷流传了很久的传说,因为那箭的确在头人的梦里飞过,因为自从头人做了那个不吉祥的梦后,他就注定要被一支箭射杀。从那以后,峡谷里的人们非常小心自己的梦,生怕和梦中的死神不期而遇。只有头人的小儿子达波多杰不相信这些传说。他固执地认为,梦里的箭只能射杀做梦的人,有谁见过一支箭可以穿越人们的梦,射到白天来?他在事发的那天下午,在西岸的山道上看见了那个和父亲梦里一模一样的骑手,他并不认为他也是从父亲的梦中冲出来的。他只不过是个和他一起在峡谷里长大,和他一样勇敢、一样在现实生活中充满复仇欲望的冷酷杀手。他全身披挂,胯下的战马冒着蒸腾的热气,与骑手的杀气形成一股旋风,盘旋着往天上飞。父亲的梦没有错,错的是他忘了梦是自己命运最准确的预兆——就像那支不可思议的毒箭一样准。只是他有些不明白的是,阿拉西哪来那么大的臂力。
达波多杰曾经追逐着这股旋风,打马冲到云丹寺前面的山冈下,在诸佛菩萨的慈悲注视下大喊:“阿拉西,不管你躲进寺庙还是躲进自己的梦里,你要记住,你我都一样,没有不报父仇的好男儿。”
那时,阿拉西正带着几个年轻人守在那座山冈上,这里有通往寺庙的唯一小径。阿拉西站在一块岩石上冲下面说:“鬈毛多杰,想想你阿爸做的那些魔鬼才会高兴的事,就是雪山上的神灵也不会宽恕他!”
“我会砍下你的头来的!”达波多杰用刀远远指着阿拉西说。
“你大概还没有那么快的宝刀。”阿拉西沉着地回答道。
达波多杰那时还没有传说中的宝刀,他就没有杀阿拉西的勇气。白玛坚赞头人的丧事办完后,峡谷里的格局也发生了新的变化,曾经戴在头人发髻上的金佛盒,现在属于朗萨家族的两个儿子了,他们顺利地成了澜沧江峡谷东西两岸的新主人。可是达波多杰心里并不是很高兴。阴郁写满了这个新主子的脸,倒不是因为父亲的仇还没有报,也不是因为西岸的土地没有东岸的平整宽大,更不是由于离开了熟悉的家要面对自立门户的诸多艰难,达波多杰早就想离开哥哥的羽翼独自大干一场了。父亲在的时候,作为家中的老二,什么大事父亲都只找哥哥商量,他只有埋头去干的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