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卷 第三章-1
人还心有余悸地嘀咕道。
“那是梦里的箭。白天没有梦的时候,这支箭怎么能飞那么远呢?连火绳枪都打不到对岸的。”
“那我的梦就交给你守护了。”头人可怜巴巴地说。
为了白玛坚赞头人天天睡觉时有吉祥的美梦,朗萨家族又给寺庙送去了大量的布施,寺庙里如约举行了隆重的法会;为了提防梦中无处不在的复仇的利箭,头人再不去澜沧江西岸,晚上睡觉时连窗户都增加了木挡板,各种驱鬼的法器摆满了头人的卧室周围。
西岸那边新盖的大宅已经完工,野贡土司本来就要将女儿送过来了,但是寺庙里的喇嘛们坚持说,西岸到处飘荡的孤魂野鬼还没有赶尽,这个时候举行婚礼不吉祥,最好是在今年的藏历新年之后,因为野鬼们是过不了年关的。现在只有达波多杰和管家益西次仁领着一帮人在西岸布置着新房,倒不是那个被他嫂子的妖气搅晕了头的兄弟心回意转,一心等待和土司家的千金成亲,而是达波多杰已经再也不能忍受贝珠每天夜晚的叫床声。到了西岸的新居后,他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
现在不能睡好觉的却是白玛坚赞头人。魔鬼把他的睡眠撕得支离破碎,把他的夜晚拉扯得比澜沧江还要长。瞌睡就像丧失了的某种能力,再也不眷顾可怜的失眠者了。他整夜整夜地合不上眼,看着月亮的脚步在他的卧室里无声的滑行。白日里明晃晃的阳光下模糊不清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清晰明了。大儿子扎西平措叫来两个昌都的铁匠,在宅院升起炉子打马掌和藏刀,这个不会有多大出息的家伙竟然对打铁深感兴趣,在火红的炉子边一呆就是大半天。儿媳妇贝珠带着与她形影不离的那只山猫,又去了一趟西岸,说是去送酿酒的大钵。据说达波多杰在那边天天喝得烂醉,仆人们酿酒的进度,跟不上他酒醉的次数。唉,等过了年,吉祥的日子到了,他和新媳妇入了洞房,就会知道人间还有比酒更美好的事情。佛祖啊,我连合一下眼都那么难,隔壁的两个年轻人又在折腾啦。呸,这个不害臊的娘们儿,你在床上的声音就不能小声点吗?连喇嘛们的心都乱了。有几次他索性像过去那样,也爬到自己妻子洛追的身上,想在无所事事的漫长时光里也找回点往昔的雄风,可是他一次次地失败。有天晚上当他再次无功而返时,他听到洛追抱怨说,“你只是战场上的英雄,女人身上的老人。”白玛坚赞头人才想起,自从和西岸的人打仗后,他就不行啦。神灵的公正无所不在,你在和整个世界搏杀时是胜利者,而面对女人,则输得精光。
到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他才像一个喝醉了酒的醉汉那样,两眼血红,神情倦怠,偏偏倒倒地从床上爬起来,仿佛是在梦游,身边的一切人和事都像梦中景象。他在夜晚梳理白天的时光,在白天沉沦在深沉的黑暗里,头沉重得抬不起来,脚下却轻得如踩在棉花上。他总是怀疑,迦曲寺的喇嘛们在祈祷自己有个美梦的法会上,大约把该迎请的神灵搞错了;扎鲁喇嘛在赶走梦中的魔鬼时,可能把他的睡眠也一起赶走了。头人从来没有发现小睡一会儿也会成为天底下最难办到的事情,有时他甚至祈求,哪怕是睡在噩梦连天里也心甘情愿。但是控制睡眠的神啊,为什么你既不赐我美梦,也不给我噩梦呢?从前我只想要美梦,不想要噩梦。现在我知道啦,是吃五谷杂粮的俗人,什么样的梦都可能遇到。那个狗娘养的释梦上师,等我重新有梦了,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砍下你的脑袋。
这天的黄昏,白玛坚赞头人偶尔往火塘上方的天窗看了一眼,发现有个似神非神的东西在向他招手,于是他就飘了起来,借助着火塘上方一股弱小的青烟升上去了。他来到屋顶的平台上,看见妻子洛追在房顶的香炉前念经,太阳已经快落到山背后,煨桑的青烟扶摇直上,溶进远方的昏暗中。又一个烦人的夜晚即将来临。头人想,人要是能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