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食记
身旁,但并没有垂泪。她一如平时地整个人往里缩着,医生歪头示意她能否离开,因为有话要问抢救回来一条命的病人,他这才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是食物中毒了。“现在清醒了没有?”医生问,“如果清醒了,要劳烦病人回忆一下这一两个星期以来你的菜单。”他用微弱的声音一个一个详细地报上来,那些至够美味至够经典的菜式,医生却皱起眉头:“这便是发疯了,你倒是可以去告发你们家做饭的那个人。她把猪肺和田螺,兔肉和芹菜,豆腐和蜂蜜,豆腐和洋葱给你一起吃,以至你毛发脱落,耳聋眼花。但这还不是这次食物中毒的关键,你是不是有吃维生素C来挽回过你近期的脱发?但同一个时间你又吃下那么多虾,这两样东西在你的肚子里变成了砒霜。”医生还想往下说,这当下门却开了,绵绵神色严峻地走进来站住望着他,而他也望向她。
医生顿了一顿说:“所以你被诊断为砒霜中毒……幸好发现得早,救回来。”说完抬头看两个人神色都不对,便拿着病历书无声地消失了。而绵绵站在那里,简单地问:“你还好吧?”他答:“还好。”正在想不出什么对话说辞的时候,冰冰却推门进来,绵绵立刻露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大踏步地转身走掉了。轮到冰冰扑到他床前,一边握他的手,一边狐疑地问:“刚才那个是谁?”他顺口答道:“可能是走错病房的。”于是顺势装睡。但在他心里,他几乎完全可以咬定,绵绵和冰冰,在很早的时候,不知因为什么机缘,她们一定是认识了。她们联手做了这样一场恶毒的闹剧,令他无话可说。从前他不知道最毒妇人心是什么意思,现在却知道了,也许应该矫正为最毒炊妇心。
事情过去很久以后,他仍然拒绝相信这是完全的巧合,尽管那两个女人仍然表现出毫不知道彼此存在的迹象,尽管他已经跟她俩都分手,尽管他也不会向两人坦陈对质,但他相信那天在医院自己绝对看到,在绵绵和冰冰错身而过的一刹那两人相对的眼神,那满足到几乎要笑出来的眼神。他只是在看到食物的时候才会有这种眼神,而那一刻,他明白他自己也只不过是种食物而已。
结婚三年半的时候,他的妻子想要开家餐馆。因为年轻时候得过教训,他终究有些畏惧女人,虽然他一直厌食,也讨厌和厨房有关的地方,但仍然不反对妻子的决定。并且他料定开餐馆这件事对妻子来说是三分钟热度的事情,情绪一过马上就会放弃,所以不如干脆做个好人,连声赞同,让妻子多少高兴一阵子。
妻子本来就是那种懒于做菜且厨艺平平的人,恰好碰到他这样马虎于吃食的丈夫,所以经常会炒一锅咸菜肉丝,分成一个一个保鲜袋这么装着,塞到冰箱的冷藏室里冻起来,他要吃的时候便拿出一袋来用微波炉加了热,便配了饭不死不活地吃。但这次,妻子倒是真的铆足了劲,四处找店铺,办执照,并且发誓要找最好的厨师来,是以搞得日日夜夜都只在外面奔忙。
有天下午他提前下班,忽然想要去看看妻子的餐馆怎么样了,已经有三四个星期与妻子日夜交错地过着,倒是很担心她的卖力近况。餐馆选在一条小马路的幽静一角,两层的微型洋房,他探头进去,原来里面都装修完毕,已经开始在置办各种器具了。想起刚来看的时候还是空白一片的老房子,现在已经有人进进出出,搬了各种各样的桌椅来。
他拦住了一个工头模样的人问他老板娘在不在,那人显然不认识他,冷漠地摇头不语。他又问厨师长在哪里,那人上下打量他一下,向里面大叫了一声某个名字,有个高高的身影便轻佻地走出来。
他看了他一眼,心想着妻子夸赞过无数遍的厨师长竟然是这样一个年轻漂亮的人,便说了些类似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引起了那双浓眉毛的一点骚动:“你是哪位?”他向他自我介绍了一番,而那浓眉毛下面的五官却忽然紧绷起来,露出一点不自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