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的咖啡馆》 第三章
这可是活该,遇上一个稍对胃口的亚洲男人,东南西北都乱套了。我转过身,车厢里的第三位旅客又抓紧时间对我笑了一下:这副笑容由东倒西歪的牙齿和乱七八糟的皱纹组成。我赶紧避开他,去看那黑衣男子。他刚才也跟着我站起身,但没有离开座位,见我这时毫无出路地又回来投奔他,他笑笑,轻蔑和哄慰都有了。
他说:“用不着那么害怕。”
我说:“你当然不怕。”我心想,人家弄不好会怕你。
“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不怕了。”他见我趔趄着,伸出手及时扶我一把。或许是我先伸出手去找他的手。
“告诉你,我也坐错车了,”他见我眼睛猛地一瞪,又说,“真的,我住罗杰斯公园,也坐反方向了。”
罗杰斯公园离我住的地方有四五站,那一带聚集着不少穿一身黑的人。那里有家咖啡馆在我的同学们中享有盛名,他们时常去那里朗诵在别处绝对没人懂得的诗或小说。我只去听过一次他们的诗朗诵,见到的男人全梳辫子,女人一律剃大兵头。
“你什么时候发现乘错车的?”我问道。
“比你早五秒钟。”他神色一本正经。
“可是为什么你反应得比我慢?你的反应至少比我晚十秒钟。”
“嗨,你在用FBI的语言跟我说话。”他的轻蔑加深了,哄慰消失了。
最初他容貌中那种独特的情调,由黯淡的忧郁和消极组成的情调此刻都不见了。我发现他其实非常主动,机敏,或许在不屑于看我的时候已经把我看透,把我对他的猎奇,甚至一点儿着迷都看得一清二楚。很可能是他在猎我,而我却一直以为是我主控了猎手的位置。
“你不信吗?”他拍拍他身边的位置,“来,坐下,我说给你听……”
不久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紧挨着他坐下来,车的每一个不规则的晃动,都能使我的腿碰到他的腿。腿与腿之间虽有两层牛仔裤的厚实作为最后界限,但那触碰有种赤裸的敏感,使我觉得越来越危险。
“我发现乘错了车,不过我马上意识到这是末班车了。”他对我说着,眼睛却在说别的,在发问,“使我和你乘错车的原因是不是同一个呢?就是马上下车,也赶不上往北边走的末班车了。因为我知道那趟末班车的发车时间是十二点整,你看看现在几点?”他把手腕伸到我面前,手表的长短针指到十二点一刻。
他看着我,要我看他多么死心塌地。他要我学他,索性踏实下来,把剩下的歧途好好走完。
“那我们怎么办?”我说。
“我们?”他咬文嚼字,又用英文强调一遍,“我们?”他的强调不是用音量,而是用发音的细致以及唇齿动作过程的大大放慢来体现的。他的一点儿暗示和挑逗,我马上接受过来。一个年轻女人,在异国异地的午夜同一个不知底细的年轻男人一同误入歧途,什么样的后果,什么样的意外等在前面,这简直是个未知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全部精神都调动起来。
“你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我用像猎物一样乞怜的目光看着他。
他耸耸肩,说:“我不在乎。我常常错过末班车。”
“那我呢?”我其实已不怎么恐惧,可我不能不装得恐惧。我甚至意识不到自己是在装蒜。难道我不是在十四岁时就独自在深夜站过若干班岗?十八岁的我,难道不是独自押车,车上满载着年轻士兵的尸体?我说:“能帮我想想办法吗?”我对这个萍水相逢的人信任得过分了。因为信任便是压力,再邪恶的动物在信任的压力之下,多半不会乘人之危。我的故作弱小,故作轻信使这个黑衣男子绝不敢占我便宜。
他笑笑:“你这么害怕?”他认真起来,打算为我独当一面了。“下车你跟着我就是了,”他说,“其实我们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