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出路的咖啡馆》 第四章
里昂说:“你不是选了红的吗?”
“等等!什么意思?你睡我旁边?”我满脸的不可思议,我的表情在说:搞什么名堂?!要我和三小时前认识的人头挨头睡一张床?!难道我看上去那么放荡、颓废?!
里昂两腿已在睡袋里,他边脱外套边说:“你不是大兵吗?大兵不野营?”
我茫然地瞪着眼。我想,是我脑筋猥琐还是他存心不良?这下可是非常非常的美国。
王阿花这时说:“我们常常这样野营。等有钱了,我和海青打算去买两个蒙古包,就可以分男女宿舍了。”
里昂一下滑溜下去,只露脑门在睡袋外面。他说:“快睡吧,睡完了海青和王阿花还得睡。”
我问:“阿花,你们一夜不睡?”
她说:“我们一天睡五小时就够了。没活干的时候睡十五个小时。”她转脸看看我,下巴向里昂一指,“他常在我们这里做乞丐。”她温存地抿嘴一笑,这时又很母性了。见我开始脱皮靴,她又接着去画那只灯罩。灯罩的日本米纸在我的位置看像在溶化过程中。王阿花在绘一丛杜鹃。那样的专注也把她给溶化了。
我磨磨蹭蹭,一只靴脱了有半分钟。王阿花再次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她似乎看出我的不自在,并马上开始同情我。她的眼睛向已经睡熟的里昂瞟了一下,说:“要杯咖啡吗?”
我说:“谢谢,不了。”
她说:“别客气。”
我脱下了第二只靴子。她站起身,伸个懒腰,轻声说:“我去煮点儿咖啡。你真不要?”
我说:“真不要,非常谢谢。”
她说:“不用谢。”
说着她走出去,把一块布帘轻轻放下。她的意思是替我和里昂掩上门,我明白她并没有去煮咖啡,她误会了我的不自在,把地方腾出来,让我和里昂好有些私下的活动。我顿时觉得受了重大误解。就算我和里昂今天投靠到这里不够妥当,尤其是我,相当不稳重,但我不至于那么颓废那么放荡吧?我心里一阵猛烈地反感,想立刻冲出去,同王阿花解释。走到门口,我想,解释什么呢?话如何去说?说:嗨,王阿花,我们没有私下活动,我不是里昂的未来女友,我有未婚夫,你们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他们到底把我当什么人?!里昂到底把我当什么人?我得让这三个胡闹惯了的男女明白,我绝不是胡闹的女人。我正在一场正式恋爱里,那样的正式恋爱是有正经后果的。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是,或者不是,对于王阿花和海青来说一点儿区别也没有。他们不会认为这桩事里有任何是非,需要我急赤白脸地拉着他们来澄清。假如我冲出去喊冤:你们瞎了眼,看错人了——我和里昂根本不想做爱!他们会眨巴着眼,莫名其妙地回我:那就不做好了,不做爱又不会在我们这里讨到表扬。
那将是很蠢很蠢的一个场面。他们只会觉得我这人很费事、很莫名其妙甚至很虚伪。
我慢慢走回床边。动手去解外衣的纽扣,眼睛瞄一下里昂。他眉头轻微锁着,一缕长头发披挂在面颊上,他醒着时显得宁静——一种对什么都不抱希望的宁静,而他熟睡时却像对什么都有轻微的不满。他嘴唇抿得很紧,嘴角用着一股力,我觉得他在紧咬牙关,在忍受一丝不碍事却也不消散的疼痛。我浑身一哆嗦,猛地抽回目光:怎么会这样有兴致地去看一个睡熟的男性?这样长时间地观察他是因为他的睡相特有魅力?
我轻手轻脚进入睡袋,还是惊动了他。他翻了个身,给了我一个后脑勺。他的头发真好,可惜不属于一个女孩。而他是有那么一点儿像女孩的……我再次一哆嗦:怎么又琢磨起他来了?难道一个后脑勺也惹出我这般抒情这般感叹?原本没有特殊意义的睡觉,我却凭空找出特殊意义来了。我还喊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