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 贰
取个名字,叫“寤生”吧。为什么是“寤生”呢?
“寤生”就是难产,你父亲杀了人,你也杀了人,你倒着身子从你母亲肚子里出来,你杀死了你母亲。我不懂你的意思,夫人。他看到女词人摩挲扶手的双手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一个中指轻点四指微翘的动作上。他觉得那冷冷的一点,正点在自己胸膛中一口黑暗的冰窖上。夫人今天要去芦茨,是现在动身吗?
不,我改变主意了。女词人把上身再次斜靠在椅背上,我可能这个夏天哪儿也不去了。我这儿用得着你的时候很少,你先回去吧。
艄公的儿子从地上站起来,几乎同时,女词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他看着这个疲惫而慵懒的妇人,对她会有这样轻捷的动作微微感到吃惊。大约是阳光斜射的缘故,那面浅色的丝绸屏风忽然大亮起来,这使狭长屋内的光线变得稍微充足了一点。女词人那件长大的月白袍子同她的肤色非常接近,这仿佛使她的身体通过袍子延伸出来,显得更加高大了。他发现女词人倒背着双手,也在静静地打量自己,不由低下头。女词人说,你穿谁的衣服,这么难看。
父亲的衣服。我来夫人这儿才穿的。
女词人笑了,难道你平时不穿衣服了?
是的,夫人,天太热了,在水上我从不穿衣服。他注意到她的笑容持续了一小会儿,但煞尾却有些勉强了。
唔,天真的那么热么……你给我撑船,也敢不穿衣服吗?她又笑了笑,但只是两片新鲜、红润的厚唇嚅动了几下。你先回去吧,孩子。
艄公的儿子退出屋去,跨过那堵单薄而强烈的阳光,穿越了空旷而散发着淡淡霉味的书房,他隐约听到有人呼“寤生”,但他不知这是在叫谁。他试图沿原路返回,可他过了凉亭就迷路了,他觉得这宅院里纵横交错的小径,简直就是远方重重叠叠的渔网的投影。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发现自己又站到了那棵果实累累的石榴树下了。石榴树的树身大约有一人合抱那么粗,表皮印满了斑斑疤痕,潮湿的下半截还爬满了厚腻腻的青苔和蕨类。但它的枝叶却像一团乌云船浓密结实,它挂满的扁圆、硕大的石榴,下部纷纷裂开一条长长的口子,暴露出隐秘焦渴、粒粒膨胀的内瓤。艄公的儿子看得呆了,他不觉伸出长臂,用一根细指尖往石榴下部的裂口中轻轻抠去……
夫人待你好吗?
他打了一个冷战,侧过身去,看到青梅正站在刚才给他开门的地方,微噘着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