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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住了,雨还在若有若无地飘。他们在湘妃竹搭的凉亭吃午饭。青梅说,今天算是有客,我们都该喝一点酒。她给每人面前放了一只赭色的细瓷碗,小心翼翼地斟满酒水。脂黄色的酒水酽稠得像桃树上溢出的胶汁,女词人说,青梅你倒的是酒母吗?你想把我们醉杀了。青梅说,寤生,夫人是海量。赵爷说,夫人年轻时写诗填词,要喝好多的酒。
女词人看着对坐的寤生,寤生你信吗?寤生不说话,只咧嘴傻笑,露出一口白牙。她觉得自己心情好极了,她说,汴梁诗社里的人说我的词读不得,一股酒气,还没读完就要玉山倾颓了。寤生说,我不识字,我只闻夫人的酒气就好了。
女词人大笑,我先干了。
一碗酒入肠后,她感到一股柔和的力向着自己的周身发散,脑中一片晕眩,脸和裙袍下的身子都红了。青梅在桌上放上一只椭圆形的白盘子,上面覆盖着一张碧绿的荷叶。青梅说,我和夫人在越州流寓那两年,什么都没学会,就只会做这一样菜。你尝尝,对你的口味吗?
寤生揭开荷叶,一道白气散了,面上是油亮卷曲的黑丝,细密,整齐,优雅,丝与丝之间缠绕着又张开着,指示着又荫蔽着黑色卷丝下面的主菜。青梅看见他有点气紧,她用莞尔一笑鼓励着他。他捻起一撮丝嚼了嚼,被油渍透的卷丝很快溶解在他的舌尖周围了。他觉得有点咸,有点甜,还有点苦和腥。这种奇怪的味道使他涌起一种强烈的饥饿感。青梅说,都是你的。谢谢姐姐。寤生把卷丝全部吃了,露出下面一片重一片叠成螺旋形的酱肉,浸泡这盘菜的调味汁像乳液一样集聚在螺旋的中心。他瞟了一眼女词人,女词人充血的眼睛里闪着讥诮。青梅说,你不是很喜欢吗,寤生?寤生将头埋在盘子上,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片刻,盘子空了。他说,我从没有吃过比这更好的东西。这叫霉干菜蒸五花肉,青梅在寤生的脑勺上拍了一下,这道菜谁也没有我的可口。青梅换了一只盘子上桌,盘子上还倒扣着一只豆青色的大碗。她说,寤生送来孝敬夫人的鱼。揭开青碗,一条整鱼躺在滴水不沾的盘底。夫人请,清蒸的,原汁原味。
女词人的一双醉眼在恍兮惚兮中定定地盯着那条鱼。她看见它其实是一条搁浅的活鱼,在貌似安宁中等待着水源。它长而浑圆的身体上没有一片鳞甲,也没有翅膀,但在双唇下却暗藏着两排锯齿似的尖牙。它周身黑褐的底色上长满了一块块苔藓似的青斑,这使它看起来格外的溜滑和锐利。她说,寤生,这是什么鱼?
河豚,夫人。
河豚?烈酒煽动着血液往胸口处翻涌,女词人咬牙挺住自己。河豚不是有毒吗?
河豚是所有水族中最美味的一种,吃过的人一辈子也忘不了它。寤生说,渔家有一句话,拼死吃河豚。
吃的人死了吗?
有的死了,有的没有死。
女词人拿起筷子不停地把鱼肉夹进嘴里。她什么味道也没有感觉到,盘子里只剩下一具完整的骨架。活该,她想,它等到的会是我。
她安宁地坐在那儿,以她的肚腹和性命验证这条禁鱼的毒素。
她把赵郎抱在怀里。赵郎说,我要死了。他全身滚烫,身体几乎轻得没有分量。我要死了……他说,我只有一件事情没有做成。她想他在说胡话,她不知道该怎样接过他的话。我不是一个懦夫,他说,我弃城是因为我不想死。
女词人的父亲也死在她的怀里,他闭眼的时候伸出了一根指头。女词人至今也不明白,那一根指头是代表
一桩心愿未了,还是懊悔做错了一件大事?
赵郎说,我要死了,你和青梅怎么办?
没有办法。她说,只有活下去。
她坐了马车坐牛车去,乘了海船乘江船,经运河、溯大江去和新任的建康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