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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州巷——吃卤水鹅的女人
要把狐狸精带来香港吗?住到我们家吗?分给她半张床吗?」

    她用所有的力气拧起所有物件往他身上砸:「这个贱人甘心做小的,我会由她做吗?你心中还有没有我们母女?——由我在一天她也没资格,这贱人——」

    「不要吵了!」爸爸咆哮:「你吵什么?你有资格吗?你也没有注册!」

    妈妈大吃一惊。

    如一盘冰水把她凝成雪人。

    她完全没有想过,基本上,她也没有名分,没有婚书,没有保障。她同其他女人一样,求得一间房,半张床,如此而已。

    ——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的下场好不过黄凤兰。而我,我比一岁的谢建邦还次一级,因为他是“香灯”。

    虽然我才七岁,也晓得发抖。我没见过大人吵得那么凶。遍体生寒。

    妈妈忽然冲进厨房,用火水淋满一身。她要自焚。正想点火柴——我大哭大叫。爸爸连忙把她抱出来,用水泼向她,冲个干净。他说:「算了算了,我不要她了!」

    那晚事情闹得大,不消一天,所有街坊都自“潮州巷”中把这悲剧传扬开去,几乎整个上环都知道。

    我们以为他断了。他如常打牌、饮酒、开铺、游冬泳、买鹅、添卤、练功、神打……

    他如常上大陆看他的妻儿。

    刺鼻的火水味道几天不散。——但后来也散了。

    妈妈遭遇到前所未有茫无头绪的威胁。

    她不但瘦了,也干了。

    但她如常存操作,有一天过一天。每次她把卤汁中的渣滓和旧材料捞起,狠狠扔掉,那神情,就像把那个女人扔掉一样。——可是,她连那个女人长相如何也不清楚。她此生都未见过她,但她却来抢她的男人。她用一个儿子来打倒她。

    她有唯一的筹码,自己没有。

    扔掉了黄凤兰,难道就再没有李凤兰、陈凤兰了吗?

    妈妈一天比一天沉默了。

    在最沉默的一个晚上,左邻右舍都听到她爆发歇斯底里的哭喊:「你走!你走了别回来!我们母女没有你一样过日子!你走吧!」

    说得清楚明确。惊天动地。

    最后还有一下大力关门的巨响。

    爸爸走了,一直没有回来过。

    「——爸爸没有走。」妈妈神情有些怪异:「他死了!」

    我的脸发青。

    「那晚他练神打,请“师公”上身后,拿刀自斩,胸三刀,腹三刀,背三刀,头三刀……,斩完后,刀刀见血。」

    他的功力不是很深厚吗?每次练完神打,他裸着上身只有几道白痕,丝毫无损。——但那晚,他不行了……。

    妈妈憋在心底十七年的秘密,一定忍得很幸苦。

    她没有救他。没有报警。

    因为她知道自己救不了。他流尽了血。……

    以后的事我并不清楚。

    在我记忆中,我被爸爸夺门而出,妈妈哭闹不停的喧嚣吓坏了,慌乱中,那一下“呯!”的巨响更令我目瞪口呆,发不出声音。因为,我们是彻底的失去了他!

    第二天,妈妈叫我跟外婆住几日。她说:「我不会死。我还要把女儿带大。」

    外婆每天打几通电话回家,妈妈都要接听。她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心情,收拾残局。还有,重新掌厨,开铺做生意。

    是的,她只关门大睡了三天,谁见都不理,包括我。然后爬起床,不再伤心,不流一滴眼泪,咬牙出来主理业务。

    那是她很累,累得像生过一场重病……。

    但她坚持得好狠。

    原来请来的两个工人,她不满意,非但不加薪,且借故辞掉,另外聘请。纵是生手,到底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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