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胆
孩子般面对真实的勇气是不能丢掉的。话说起来斩钉截铁,可我还没大胆到把这想法掠为己有的地步。作为一个丧失了智力进化功能的人,简称丧智,我在十九岁那年经过医治,恢复了少许。而这一贴猛药就是《老子》。在我看来,《老子》无疑是那些意识到自己丧智之人的不二良药。前提是要能意识到。意识不到的,要或已经超凡入圣,要或已经针石不及。老子是历史上第一个把孩子气摆到台面上讲的(quot;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quot;《老子第十章》),凭这份气势就稳坐中国哲学史第一把交椅。
后来也有一位把孩子气从嘴上讲到浑身的,那就是李贽。他不仅嘴上说quot;绝假纯真quot;,而且一生为人为学毫不伪饰。但他的结局令人不寒而栗--在牢房里面自己割破喉管,用手指头蘸着血浆连写数十个quot;惨quot;字。和很多人一样,在我原来的想法里面,凡是不得善终的,往往依照其惨烈程度定性为不同程度的偶像。后来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虽然李贽是我平生所叹服的三个人之一,但我还是要说,还好卓吾先生一辈子都是异端,一辈子都不得志;如果他也能跻身正统成为权威的话,我相信他老人家割起别人的喉管来绝不会比割自己手软。不要以为只有中国人才对于这种名堂有特殊的偏好,想想欧洲原来的宗教迫害,差不多就这么回事。
西川说,绝对纯粹的东西是可怕的。李贽就是一个把孩子气贯彻得比较纯粹的一个人。于是我们看到,一味地孩子气也不是一件太好的事情。秉持着孩子般面对真实的勇气是必要的,但必要不是全部,勇气不能包打天下。正如米饭是必要的,但没有油盐,塞一碗白米饭强迫你吃也很难下咽。成年人,真正意义上的成年人,能够尽量避免错误的重现,这是没有经历过是非的孩子所不具备的能力。
讲到这里我想我很难摆脱耍滑头、机会主义的嫌疑,似乎我是说做人就应该学会什么时候撒泼什么时候装正经。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前面我说李贽是我最叹服的三个人之一,在这三个人中,李贽第三,老聃第二,庄周第一。庄周是孩子与成年人完美的结合,他不是机会主义者,而是一个很真诚的人。
最后我想起了一个故事。有一天,萧伯纳(也有说是爱因斯坦或者别的谁)在一个宴会上遇见了一位漂亮的小姐。这位小姐是萧伯纳的狂热崇拜者,于是对他说:quot;先生,如果我们结婚生下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既有你的聪明又有我的美貌,该是一件多么完美的事情!quot;萧伯纳说:quot;可是小姐,我担心他拥有的是你的智商和我的尊容。quot;话是说得扫兴了一点,可却是大实话。说真的,我见过的这种人还真不少。
无处躲藏
杨昊鸥
很多很多年以前的我,躲在水泥乒乓球台下看青草发芽的我,骑在梧桐粗壮树枝上晃荡着两只脚的我,蹲在开水房角落数来鸿去雁的我,一定想不到。想不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我可以进入一所名气不太小的大学读书,可以正襟危坐地和人瞎侃弗洛伊德、海德格尔,可以西装革履地在充满欲望的城市里四处伪善。生命的轨迹是单向的,我的过去在我的身后越来越模糊,我不能也不想回去。但我想念着那段无处躲藏的日子,因为我在漫长的躲藏经历中从来没有躲藏过我自己。
直到今天我一直固执地认为,学校就应该像我的初中那样。插旗杆的主席台两旁是屏障般的葡萄藤--葡萄又酸又涩是经过我的舌头鉴定的。麻雀鸽子扑腾着翅膀忽而停在了教室的窗台,在我们亲热的眼光中骄傲地看着我们,并且像quot;tquot;型台上的模特儿一般踱来踱去。蜜蜂飞虫则是常客,我清楚地记得二十多岁的语文老师,在空中气急败坏而又慢条斯理挥舞着语文书,一边嗲声嗲气地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