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3
5 那个挂着听诊器的男医生在给我们检查身体的时候遇见了麻烦。他让男人解开胸口还比较顺利,让女人这样做,除了依芙琳外,遭到了大家的抵制。杰芙琳娜说,她的胸口,除了达西外,这辈子谁也别想看。柳莎也说,让别的男人看了自己的胸,就太对不起维克特了。我呢,我是不相信那个冰凉的、圆圆的铁家伙能听出我的病。在我看来,风能听出我的病,流水能听出我的病,月光也能听出我的病。病是埋藏在我胸口中的秘密之花。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卫生院看过一次病。我郁闷了,就去风中站上一刻,它会吹散我心底的愁云;我心烦了,就到河畔去听听流水的声音,它们会立刻给我带来安宁的心境。我这一生能健康地活到九十岁,证明我没有选错医生,我的医生就是清风流水,日月星辰。
依芙琳在被听过心肺后哑腔哑调地问医生,我还有多少日子啊?医生说,你的心音弱,肺子也有杂音,你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喜欢吃生肉?依芙琳吃力地咧开嘴,龇着牙说,老天给我这样好的牙齿,不嚼生肉不是可惜了?!医生说她可能有肺结核,给她留了一包药片。依芙琳拿了那包药后,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去妮浩那里。她见了妮浩对她说,以后你就不用给人跳神看病了,你看,有治病的东西了!她把托在掌心的那包药给妮浩看,说,你的孩子从此就平安了!她的话让妮浩感动得流下泪水。
但依芙琳并不是对所有人都动了怜悯之心,她对待坤得仍然是那么的冷漠。
落叶飘飘的时节,游猎在山上的几个氏族部落的绝大多数人,赶着驯鹿,到激流乡定居点去了。这是继乌启罗夫之后,历史上的第二次大规模定居。政府在那里不仅为我们建造了房子,还建了学校、卫生院、粮店、商店和猎品收购站。从那以后我们就不用去乌启罗夫的供销合作社交换东西了。
我没有去激流乡。拉吉米也没有去,他对我说,如果带着马伊堪下山,等于是把一只梅花鹿送到狼群中。马伊堪出落得越是漂亮,他的担忧就越强烈。柳莎很为难,一方面是维克特因为安道尔的死,坚定了去定居点的决心;一方面是马粪包过惯了老日子,觉得只有在山中跟着驯鹿游走才是顺心顺意的,所以她处于两难之中。最终,她还是选择了维克特。维克特酗酒已经到了需要人随时服侍的程度。鲁尼一家也没有走,妮浩说那些去了激流乡的人,最后会陆续回来的。年纪大的,比如伊万、依芙琳、坤得和哈谢,他们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去定居点是必然的了。达西为了杰芙琳娜能够怀孕,把希望寄托在卫生院的医生身上,去Page 156定居点是迫不得已的。达吉亚娜那年十九岁,她是一个热衷于追求新生活的姑娘,她对瓦罗加和我说,一种新生活,只有体验了,才能说它好或是不好。瓦罗加为了达吉亚娜和他氏族的人,也去激流乡了,但我知道他会回来的。
他们离开的前几天,我们就开始分配驯鹿了,那时我们已经有一百多只驯鹿了。我们把公鹿、母鹿和鹿仔分成三类,大部分留下,让他们牵走小部分。不是我们小气,我们怕驯鹿会不适应新的环境。
我把安草儿留在身边,因为我知道,一个愚痴的孩子,在一个人口多的地方,会遭到其他孩子怎样的耻笑和捉弄。我不想让他受到那样的羞辱。在山中,他的愚痴与周围的环境是和谐的,因为山和水在本质上也是愚痴的。山总是端坐在一个地方,水呢,它总是顺流而下。瓦罗加和达吉亚娜不在的日子,安草儿就是我的一盏灯。他很安静,你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从不哭闹。他自幼就喜欢驯鹿,营地如果传来人的欢声笑语,他毫无反应;而如果他听见鹿铃声传来,就会兴奋地跑出希楞柱,迎接它们。他把盐托在掌心中,跪在地上给它们喂盐,就像虔诚的教徒叩拜自己尊崇的神。我做活的时候,他喜欢跟着看。他嘴笨,但手巧。他学活学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