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观者无处可去
及拖鞋踩在柏油路上的踢踏声。天色忽然暗下来,西方的天空中只有一丝血红色的晚霞,路灯渐次亮起,再后来连拖鞋的踢踏声都没了,我把拖鞋捏在手里,赤脚在柏油路上跑着。我爸爸就把自行车停了下来,说,不走了,氯气要是飘到这里,估计连市长都被熏死了。
我们在郊区一个“停车吃饭”的小饭馆吃了蛋炒饭,我爸爸打电话到厂里去,厂里说,炸的不是氯气,是别的,楼上的阿三在造谣言搞破坏,阿三就是这么个喜欢搞破坏的人。我妈说,阿三的道德品质很坏,经常往我家的院子里扔香烟屁股,现在又造谣惑众。我爸爸说,这也不能怪阿三,他是好心。
我爸爸是工厂里的老法师,但他对阿三的宽容并没有使之逃避惩罚,因为李晓燕的奶奶死啦。李晓燕的奶奶暴露出两个麻袋片,全新村的人都看到了,李晓燕的妈妈说她是老不要脸的,于是老太太从六楼蹦了下来。这件事的罪魁祸首竟然成了阿三。李晓燕全家到派出所去报案,李晓燕的妈妈哭成了泪人,她说是阿三的谣言造成了老太太的死亡,她拽着警察说:“你们要让阿三这个流氓偿命呀!我婆婆不能白死呀!”她这么乱喊,别人以为是阿三对她婆婆起了歹心,强奸未遂杀人灭口,这事态越发严重,围了很多人来看热闹。警察被她搞得很烦,到农药厂去了解情况,厂里的头头说,阿三这个破坏分子,早就该抓进去了。既然厂里都推荐他去坐牢,阿三的命运当然可想而知,后来他被送到劳教所去的时候.罪名就是“破坏社会安定”。
我妈说,李晓燕的奶奶很冤,阿三更冤。我心想,其实我也很冤,我生平第一次见到的乳房是个麻袋片,而且,因为我看到了它,它的主人竟然就从楼上跳下来死了。这事情很诡异,让人觉得恐惧。我对化工厂也抱有同样的恐惧,但我说不出原因。
九二年的夏天,高考之后,我拿到成绩单就挨了我爸爸一记耳光,他说这种成绩连做香烟贩子都没有可能。我聚精会神地品尝了这记耳光,心想,爸爸,这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挨你的巴掌。他打得真不赖,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打完之后,我爸爸说:“你等着进工厂做学徒吧。”
那是我生平最后一个暑假,我无所事事,成天游荡。不知为什么,天气似乎也和我作对,总是下些不大不小的雨,没法到河里去游泳,我只能独自在游戏房玩“街霸”。有一天我把口袋里的零钱全都兑成了硬币,玩了个囊空如洗,漫长而无聊的下午仍然没有结束,于是把一个过路的小学生拦住,从他身上抄走了一块三毛钱。小学生撒腿就跑,跑出一百米之后回头对我喊:“我叫我哥哥来收拾你!妈了个逼!”
你知道,所有那些在暑假里无所事事的少年都是一颗定时炸弹,他们或单独游荡,或成群出动,酷暑和无聊使他们的荷尔蒙分泌旺盛。我可不想惹上这种麻烦,就用抄来的钱买了一根雪糕回家了。
到家的时候,我爸爸已经在客厅里坐着了。他问我:“去哪儿了?”
我顺嘴答道:“复习功课去了。”
我爸爸用食指关节叩了叩桌子,“你想想清楚再回答。”
经他的提醒,我想起高考已经结束了,所有的课本和复习资料都被我卖到废品收购站去了,就改口说:“到同学家看电视去了。”我之所以撒谎,纯粹习惯使然。我们家虽然是工人家庭,规矩比他妈的贵族还大,禁止抽烟,禁止去游戏房,禁止早恋,禁止逃课,禁止打桌球,禁止看课外书,禁止在马路上游荡。受禁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爸爸知道我最爱玩游戏机,经常会到附近游戏房去查岗,游戏房的老板是我哥们,见我爸爸遥遥地过来,就打一个唿哨,“小路,你爸来了。”我扔下游戏机就往后门逃。我的自行车总是停在后门,骑上车子回到家,迅速摊开书本假装复习功课。这些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