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观者无处可去
幕我爸都不知道。
那天我爸爸没跟我废话,他从人造革的皮包里掏出一张纸,上面有几排表格。我爸爸说:“把这个填好。”
这是一张工厂招工报名表,我按项目填好之后,他从抽屉里找出我的毕业照,粘了一点米饭,贴在了右上角。我问他:“爸爸,这是哪里的招工表啊?”
我爸爸说:“糖精厂。”
“你不是农药厂的吗?怎么把我送糖精厂去了?”
我爸爸摇了摇头。这事情说来话长,当年我还在读初中的时候,我堂哥也是通过我爸的关系,到农药厂去做一个学徒工。不幸我的堂哥最后成了个黑社会,把车间主任暴打一顿之后扬长而去,被打伤的车间主任跑到我家来评理,他头缠纱布,左臂打着石膏,耳朵上还有被咬伤的痕迹。我爸爸对他的惨状无动于衷,我爸爸当时说:“做车间主任就是这样,怎么可能不挨打呢?”车问主任哭着对我爸爸说:“路大全,将来你儿子要是进了农药厂,我就派他去掏大粪。”我爸爸是工程师,和他平级,当然不怕他威胁。但是,这个车间主任后来晋升为副厂长,专管人事和纪律。我爸爸说,要是我去农药厂上班,最终结果,很可能真的去掏大粪,就算我乐意,我爸爸也丢不起这个人。
总之,我堂哥和我爸爸合谋断绝了我的农药厂之路。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坏事,和自己爸爸做同事是一场灾难。
我讨厌农药厂,因为它经常爆炸,还放出二氧化硫气体。如果你不想闻那种臭鸡蛋的味道,就只能期盼着它爆炸,然后停产。如果你不想挨炸,就必须永远忍受臭鸡蛋的味道。这他妈的是一件很悲哀的事情,它代表着人生的终极悲哀。
后来我知道自己要去的地方不是农药厂,而是糖精厂,糖精是一种挺可爱的东西,小时候做爆米花都得加点糖精。农药就不那么可爱了,吃下去会死掉,偷回家也派不上什么用场。我问我爸爸:“糖精就是爆米花吧?”
我爸爸说,放屁,糖精是重要的化工原料,用专业名词来说,叫做食品添加剂,除了爆米花之外,还能掺进蛋糕、糖果、冰激凌里面去,用途非常广泛。糖精厂的效益很好,如果只是做爆米花,怕是早就饿死一半工人了。后来他又说:“你知道这些没什么用,你又不是搞产品开发的,老老实实做学徒吧。”我听了觉得很沮丧,并不是因为做学徒,而是因为糖精,做一个生产糖精的工人真是太不浪漫了,一点没有神秘感,对女孩子更是缺乏吸引力。我以前跟着堂哥出去,看那拨小青年泡妞,男的一捋袖子,露出胳膊上的刺青,说自己是跑码头的,非常威风。我呢?难道我的未来就是对女孩子说“我是造糖精的”?
我对我爸爸说:“我不想去糖精厂。没劲。”
“那你想干什么?”
“我还是想做营业员。”
“营业员很有劲?”
“也没劲。”
“瞧你那点出息。”
我爸爸让我脑子放清楚点,工厂不是劳教所,招人也是要看成绩的。照我的成绩,无论做学徒还是做营业员都没可能,就这张破破烂烂的招工表,还是他用一条中华烟换来的。我爸爸还说,营业员一辈子都得站着上班,工人干活干累了可以找个地方坐着,或者蹲着,或者躺着,这就是工人的优越性。
其实我爸爸没明白我的意思。营业员虽然没劲,但还能站在柜台后面张望,那些形形色色的顾客,总比每天对着一堆机器强。我从小有个毛病,爱斜着眼睛看人,这很有快感,如果是斜着眼睛看机器就会像个十三点。
当时我姑妈在人民商场做会计,确实曾想把我安插进去,结果人民商场传来消息:这两年商品多得卖不出去,顾客除了消费以外,还想看看美女,所以那一年人民商场招的毕业生全是美女。我高中毕业之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