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悲观者无处可去
第一个理想破灭了,这个理想是去做营业员。顾客就是上帝,上帝要看美女,我也没办法。
九二年的时候,我因为想读那个免费的化工职大,最终到糖精厂去做学徒。当时,我的高中同学们已经散落在社会的各个角落,他们有的是去肥皂厂.有的是去火柴厂,有的是去百货店。五花八门,唯一的共同点是:这些工作全都属于体力劳动,消耗的不是脑细胞,而是卡路里。
进厂之前,我爸爸向我详细介绍了化工厂的丁种问题。
他说,别以为进厂做学徒的待遇是一样的,化工厂最重要的是分配到一个好工种,这得托人,送香烟,送礼券。我问他什么是好工种。他说,在化工厂里,生产车间的C^AO作工就是坏工种。这些人必须倒二三班,早班中班夜班,像一个生物钟完全颠倒的神经病一样过日子。这是坏工种,当然还有更坏的,比如搬运工和清洁工,但我既然有一张高中文凭,国家就不至于这么浪费人才,让我去搬砖头刷厕所。
与此相对的是好工种,比如维修电工、维修钳工、维修管工、厂警、值班电工、泵房管理员之类。这些人,通常都是上白班的,平时或搞维修,或搞巡逻,或坐在那里发呆,没有产量指标,没有严格的交接班,这就是工人之中的贵族。
我爸爸说,一个好工种很重要。比如钳工吧,平时除了修修厂里的水泵,下班还能在街口摆个自行车摊,替人修车打气,把一天的饭钱挣回来;再比如电t和管工,可以顺便做做装修,时不时赚点外快。这些都是技术工种,简称技工。
我爸爸分析说,万一去不了化丁职大,做个技工也不错啊,一个八级钳工的待遇相当于高级工程师,或者是副教授。
我问他:“怎么样才能成为八级钳工?”
他说:“至少得干三十年吧,什么机器都会修,还要懂英语。”
我说:“爸爸,还是换一个吧,做电_丁呢?八级电工?”
我爸爸想了想说:“我还从来没见过八级电工。”
我听了这话,就再也不想跟他讨论什么工种问题了。
夏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记不得是哪一天了,台风裹挟着稀疏的雨点经过戴城,被打落的梧桐树叶软塌塌的贴在路面上。我骑了半个小时的自行车,绕过城东的公路,拐进一条沿河的石子路,来到糖精厂。街上阒无人迹,全世界像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赶路,风声窜进我耳中,然后听见轰轰的巨啸,把风声盖过了,那是糖精厂的锅炉房在放蒸汽。我看见两扇铁丝编成的大门,旁边还有一扇小门供自行车出入。水泥柱子上挂着一块惨白的木板,上有一串宋体字:戴城糖精厂。
人的一生中,总有一些时候是懵头懵脑的。通常来说。越重要的时刻越容易犯傻,日后回想起来,就有一种做梦一样的感觉。
九二年的时候,我懵头懵脑站在厂门口,恍如梦中,那个如今已死掉的门房盯着我看。我辞职之前,他得了肺癌,在厂门口咳出了一摊血,被送到医院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九二年的时候他还健在,他叼着香烟问我:“学生意的?”我不知道什么是“学生意”,他告诉我,工人就是“做生意的”,学徒就是“学生意的”。我问:“你怎么知道我学生意?”门房说,他站了三十年的岗,要是这点眼力都没有,这辈子算是白活了。我当时想,你一个看了三十年大门的糟老头,可不就是白活了吗?
我问门房老头,哪里是劳资科,我得去劳资科报到。老头指着一幢办公楼,那楼正对着厂门,前面有个花坛,种着一棵半死的雪松,枝桠毕露,好像吃了一半的红烧鱼。老头说,三楼就是。
我把自行车停在车库,走上三楼,楼道里非常暗,贴着些标语。劳资科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女科员坐在那里。她见我在门口探头探脑,就说:“你是学徒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