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三轮方舟上的爱人
头骑车,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笑。
有时候我会回忆起这一幕,漫天大雨,街上一个人都没有,河里也没船,只有我们的三轮车哗哗地驶过。我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会提醒自己,这是发生在九二年的事,但与此同时我又很困惑地感到,这是在一个更遥远的年代发生的事。假如说这是洪荒时代,假如说这是诺亚方舟,那么,我爱上白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因为我无人可爱,只能爱她。但她不这么想,她只想救德卵。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真的无人可爱,因此而爱她,这种爱是不是会廉价呢?还是更值得回忆呢?
那天我骑到医院已经不行了,腿肚子打颤,腰像断了一样。还有一点我没说,那车子太破,坐垫好像是铁做的,我的会阴部位受不了,再骑下去,我很可能像女人来月经一样,把自己的短裤上弄得全是血。
医院里也是静悄悄的,急诊室门口徘徊着几条人影。那所医院离化工厂最近,但极其破旧,急诊室居然没有坡道,三轮车上不去,没办法,我只能把德卵扶下来。那时他已经休克了,嘴唇发白,哈喇子挂在下巴上。白蓝把他架到我背上,我背他进急诊室。我对白蓝说,我怎么觉得德卵这么沉呢,我奶奶说过,死人才会变得很沉的,是不是德卵要死掉了,我可不想让他死在我的背上。白蓝在我耳朵边上吼道:“你要不想让他死就跑得再快一点吧!”
后来把德卵送进去,白蓝也跟着进去了,我独自坐在急诊室外的台阶上喘气,德卵是个一百九十斤重的胖子,我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裂开了。过了一会儿,白蓝从里面走出来,她坐在我身边。那天我穿的是工作服,白蓝穿着一件米色的衬衫,我们两个都被雨淋得湿透,所不同的是,我像一只下水道里爬出来的老鼠,而白蓝像一个三版女郎,衬衫贴在身体上,里面的胸罩是白色的,至于三围什么的,不说也罢。
我从口袋里拿出烟,满满一盒烟全都潮了。白蓝冒雨跑到门口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一个塑料打火机。再冒雨跑回来。我坐在台阶上像一个衰老的色狼,无力地看着她衣服贴在身上的样子。她回来后,从烟盒里拍出一根香烟,非常老练地叼在嘴上,然后把剩下的全都扔给了我。她继续坐在我身边。
我问她:“你也抽烟啊?”
“不常抽,解解闷。”她说。
“德卵怎么样?”
“在抢救,应该没事。”她用下巴指了指我手上的打火机,说,“不知道给女士点烟吗?”
我顺从地给她点上烟。她深吸了一口,从嘴唇缝隙里吐出细细的一缕烟气。我说,不好意思,我一个钳工学徒,也不知道什么叫,只知道走路要给Lady让道,妈的,马路上那么多Lady,我要是都给她们让道,我自己别走路啦。白蓝歪过头来看我,她说,路小路,你还挺有意思的。我问她,什么是挺有意思。她说,就是说,一个钳工还能知道LadyFirst,这已经很不简单了。
那天她还拍了拍我的后枕骨,她说:“路小路,好险啊,就差一点,赵崇德就死了。”我问她,怎么德卵如此(尸从)包,腿上划了道口子就要完蛋。白蓝说:“失血过多,你怎么这点医学常识都没有啊?哦,我忘记了,你是钳工。”
我们说起一些死人的事情。我说,我堂哥有个朋友,出去打架,被人用刀子在大腿上扎了一下,扎穿了动脉,很快就死了。这大概就是她说的失血过多。上安全教育课的时候,我见过一墙壁的死人照片,全都死得很容易。倒B说这是概率,在我看来,就是运气嘛,运气好的连杀人都逮不住他,运气差的,腿上划了一道口子就完蛋。
白蓝说:“你的运气很好啊,脑袋撞到水泵上都没什么事,还把那坏掉的水泵给撞好了。”她说完就笑。我的后脑勺被她拍得很舒服,当时我想,医生就是医生,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