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十章
,倒像工农出身的,她在家中一贯的戏语是属于“母党”的,今天也自然而然地坐在母亲身旁。她说:“红卫兵想抄谁家都可以。”“那不对吧?”母亲迟疑地说道,“那你们也可以去抄别人家了?”鲁敏说:“谁家有问题,我们当然也可以去抄。”
二女儿鲁继敏今天也是很自然地坐在了父亲的旁边,在这个家庭中,她总是扮演着“父党”的角色。她比姐姐高,也没有姐姐那么胖,显得很健美。这时,她对爸爸说道:“北清大学红卫兵可以来抄你。”母亲问:“为什么?”鲁继敏说:“北清大学前段时间有人贴了批判爸爸的大字报。”“批判什么?”鲁湘岭和方可人立刻都有些紧张,鲁继敏接着说道:“就是批判你写的《彷徨三部曲》。”做父亲的一下垂下眼不说话了,这是他三四十年代得以成名的作品。方可人转脸看着丈夫,也没话了:多少年的政治经验加上文化大革命以来事态,使她完全可以想象,一部旧时代的旧作品在今天完全可以冠以“封资修”的罪名,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问:“为什么你们没早一点告诉爸爸妈妈?”鲁继敏停了一会儿,才说:“爸爸不是身体不好吗?本来以为批判一阵也就过去了。”
挨着大女儿坐的是三女儿鲁续敏,像等差数列一样,她比鲁继敏又高了一些,苗条一些,一个很俊秀的女孩。她既不是父党,也不是母党,从小就既不偏袒父亲,也不偏袒母亲,因此既不得到父亲的偏袒,也不得到母亲的偏袒,常常一个人在外面活动。这时,她甩了一下短发说道:“只要上了大字报被批判的人,差不多都要被抄家,我们学校就是。”
四女儿鲁敏敏站在二女儿鲁继敏的旁边,和三女儿鲁续敏面对面。她更高一些,更瘦一些,是个很漂亮的女孩。那天,就是她在外院和在院墙上贴“最新动态”的马胜利发生了小小的冲突,她说:“要是这样的话,我们想抄谁的家,就先贴谁的大字报?”大女儿鲁敏这时说道:“我们南开大学就是这样。先把大字报大标语贴出去,说谁是黑帮、反动的学术权威,接着就可以去抄家。”她停了停,又接着说:“妈,咱家自己破过四旧吗?”方可人说:“破了呀。你们没看这挂钟上的玻璃都下掉了?”
客厅墙上的老式挂钟,像童话中小房子的侧影。人脸一样大的指针盘下面,长长的钟摆像秋千一样不停地摆着。在指针盘的四点、八点处有两个黑洞,是插钥匙、拧发条的地方。挂钟原有一扇玻璃门可以开合,每次上发条时就打开玻璃门,玻璃上印着观音菩萨的彩色图案,前些日子已经摘掉了;只剩下一个光秃秃的木框。木框镶着着龙凤铜饰,也都下掉了,棕色的木框显出深浅不一的痕迹。
望着已被破过四旧的大挂钟,大女儿鲁敏问:“破得彻底吗?”二女儿鲁继敏说道:“我和敏敏一块儿回来帮着破的。那个弥勒佛的石头笔架都给砸碎了。”鲁敏问:“书呢?”父母的房间里有很多书柜,放满了书。做父亲的屁股一定是被木沙发硌疼了,他的身体向前滑落一截,用拳头撑着一侧脸颊说道:“今天让他们破吧,该烧什么就烧什么,我写的那些书尤其该烧掉。”母亲双肘撑着大腿,很认真地说道:“那些书现在看来是有问题,我们早就应该处理掉,这样就主动了。”父亲越发向前滑落着身子,斜躺着用左手撑着头,右手摆了一下,“让他们破,更容易下决心。”
母亲看到大女儿军绿色的衣服上还别着红卫兵袖章,便说:“我看见他们刚才看见你的袖章后,态度就好一些了。”她问另外两个女儿:“你们的袖章呢?”两人回答:“在房间里呢。”母亲挥手道:“你们去把它都戴上。”鲁敏敏噘着嘴嘟囔了一句:“人家是北清大学的红卫兵。”意思是北清大学的红卫兵厉害。母亲突然想起什么,看着大女儿说道:“你们南开大学红卫兵不是也挺有名的吗?”鲁敏敦厚地看着眼前,说:“那我们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