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十一章
的努力。这次,打狗的人不说话了,抽着烟看着它。周围看热闹的人都有了兴头。狗闭着眼,不知道这个世界在看它表演,只是懵懵懂懂地走完生命的最后路程。它像还不会翻身的婴儿一样努着力。这一次,它找到了一个角度,肩部和头部几乎翻过来了,一只后腿在空中软弱无力地乱刨着,似乎在寻找空中的着力点,又失败了。白肚皮一下一下喘着。过了一会儿,再朝右翻,左前腿和左后腿都在空中乱刨着,头使劲弯着。
终于,它大致翻过来了,只是右前腿和右后腿还被压在身体下面,但左边的两条腿已经落地。它就这样趴着,喘着。正是在吃力地喘的过程中,看出它的脊椎已经折断,在那里有一个生硬的折角。鲜血从口角、鼻子里更多地流了出来,它的脖子整个贴地,嘴张着,血流得越来越多。它挣扎着又一翻,右边的腿从身体下面抽出来。尽管濒临死亡,它却恢复了狗的尊严。看见它奋力往起站。先是两个前腿用劲,然而,腿被打断了,只好又趴在那里,而且失去了俯卧的端正,侧躺着。它喘着、挣扎着,像匍匐前进一样移动着,居然移出很长一段距离,身后拖出的血迹令人惨不忍睹。它终于趴在那里不动了。头枕在前腿中侧卧着睡着了一样。
这是米娜在稻田旁看到的永志不忘的场面。
她要学习狗的精神,即使爬着也要活下来。
语文教研组的冯老师自杀了。那天,他们这些反革命顶着黑白分明的阴阳头劳动改造,清除一道污水沟。冯老师的尸体被一辆三轮平板车拉了过来,直挺挺的身子随着平板车的颠动僵硬地晃着,像一根木头。眼睛半睁半闭地凸起着,嘴合不上,向着天空的表情十分可怕。路过一个小坑凹,平板车猛然颠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几乎滚落下来,又硬梆梆地落回平板车上。拉她的是学校的两个工人,去处自然是火葬场。
看着尸体被拉走,劳改队的阴阳头们纷纷收回胆战心惊的目光,继续沉默不语地用铁锹挖着沟里的污泥。七十来岁的老校长昨天摔倒在剃头的现场,不省人事,今天居然也弯着腰吃力地在沟里干着活。那矮小的身躯弯下来,两手握在锹把的前半截,后半截高高地挑在后面,样子十分渺小。米娜知道,反革命不怕劳动改造,天天挖沟,天天给饭吃,就谢天谢地了,怕的是天天批斗。自己要活下去,首先就要逃避批斗。
她回想起第一天在日月坛公园遭受毒打后曾想到过的装疯。她试着实施装疯的计划。
她逐渐变得两眼发直,变得听不懂人话。当红卫兵挨个责令他们交待罪行时,她便傻呆呆地看着他们。别人说她装傻,她听不懂红卫兵勒令她写检查,她懵懵懂懂地接过稿纸,撕揉一揉,就放到嘴里往下咽。看到周围莫名惊诧的目光,她便“哇”地一声开始呕吐。她发现,只要一回忆那天咽纸条的经历,就产生呕吐感。只要再嚼点纸咽一下,呕吐感会一下被刺激起来。当胃中的消化物带着胃酸像瀑布一样喷泄出来时,那些审讯她的红卫兵都惟恐躲闪不及。她就接着把第二页纸揉一揉往嘴里塞。一个矮个子的女生一脸嫌弃地缩回身看着她,一个男生一把将剩下的几页纸抽走,说道:“算了,去干活吧。”她还是傻呆呆地站着,浑事不懂。红卫兵把铁锹塞到她手里,她似乎恍然大悟,去挖污泥了,一边走一边唱起了歌:“大海航行靠舵手,万物生长靠太阳,雨露滋润禾苗壮,干革命靠的是毛泽东思想。鱼儿离不开水呀,瓜儿离不开秧,革命群众离不开共产党,毛泽东思想是不落的太阳。”接着又唱“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锁寒。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一边唱一边扭秧歌。
她知道,装疯也只能唱革命歌曲,唱反动歌曲是要挨打的。装疯还不能装得过分,过分了,会把你关起来,也是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