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第五十六章
说:“都是空油罐,只有一个好像有油。”沈丽问:“你怎么知道?”卢小龙说:“有油的听着声音发闷。”他们手拉手摸索着在油库里走了一圈,便看清了油库的全貌,三面是墙,无窗,一面是六七道大铁门,每道铁门都像刚才第一道铁门那样上面露着挺宽的缝隙,透进外面的星光来。他们又回到进来时的第一个门口,门内是一块足以再放两个油罐的空地。他们拾起了地上的门帘草垫,到墙角将草垫铺在地上坐下了,借着铁门上缝隙透进来的星光和灯光,看着黑暗的房顶、四壁与黑乎乎的大油罐。沈丽说:“我想起你前年反工作组绝食的事了。”卢小龙说:“我也想起来了。当时关我的那个库房没有这么大,也没有油罐,不过感觉有点相似。”
卢小龙忽然想起什么,他说:“我试试这个铁门可不可以爬出去,它上边的缝可比上次关我的库房缝宽多了。”他走过去,摸索着冰凉的铁门,铁门上有一些横横斜斜的铁骨架,他摸索着找到了攀爬的地方。为了不弄出声响,他用了比较大的劲控制自己的动作,一点点像猴子一样软软地、无声无息地上升着,终于爬到了铁门上面。铁门与上面水泥门框的距离有一头高,勉勉强强地人可以钻出去。他看了看院子里的情景,知道钻出去没有实际意义。院子四壁有围墙,围墙上有铁丝网,围墙的四角有路灯,院子里不时有持枪的人走来走去,围墙外面是黑乎乎的田野,远处有村庄的稀疏灯光。
两个披着棉大衣的人扛着枪走到库房门口,卢小龙吓得一动不敢动,生怕弄出声响。
只听“嚓”的一声一个人划着了火柴,两个人就着一根火柴同时点着了烟。火柴的光亮跳跃地照亮了他们的面孔,一个是戴着破棉帽的高颧骨蒜头鼻的老头,还有一个人个子高一些,低头就着火,是一个剑眉黑脸的中年汉子,两个人的眼睛都在火光中发着亮。火柴灭了,两个红色的烟头一明一暗地映亮着两张面孔。他们说着闲话,朝院子那边的围墙走去,走到墙角处停住,撩开棉大衣撒起尿来,远远地传来撒尿的声音。看来他们穿的是那种农家的大连裆裤,从背影中能看见他们先是褪下裤子撒尿,尿完了又拉上裤子,再一左一右把肥大的裤腰对折起来系上裤腰带。卢小龙赶紧往下溜,溜到一多半,一蹲身轻盈地跳下来,在草垫上坐下,说道:“要是我一个人,我说不定就这样逃出去了。”沈丽把头靠在他肩膀上说:“那你快逃吧。”卢小龙说:“那像什么话,有你我就不逃了。”沈丽说:“有我也可以逃。”卢小龙说:“我哪能把你一个人撂在这里?再说,不逃还没事,一逃,叫人发现了,就真的要挨枪子了。”两个人这才死心塌地安安静静地坐下来。
卢小龙摸了摸地面,是水泥的,摸了摸墙,是砖头的。他让沈丽身子起来点,把草垫子拉了拉,让它半靠着墙,然后和沈丽相挨着靠在草垫上坐舒服,又将那个油乎乎的破棉门帘搭在两人的腿上。沈丽说:“脏死了。”卢小龙说:“脏不死,别冻死。”沈丽这时才觉出有些冷,她裹紧了身上的夹袄,往卢小龙身上更紧地靠了靠,抬头看看黑森森的房顶,又望望那边黑乎乎的油罐和一个个铁门上的宽缝,说道:“还好,不是冬天。”卢小龙说:“还好不是夏天,夏天不被热死,也要被蚊虫咬死。”两个人像做梦一样浮浮荡荡地坐在远离北京的黑暗库房里,四面是辽阔的华北平原。大概是起风了,听见人的呼啸声,寒风从铁门上的宽缝刮进来,卷走了一些汽油的气味,送进来一些春天农田的气味。沈丽说:“我好像闻见白洋淀的水味了。”卢小龙吻了一下她的头发,说:“看你倒还挺浪漫,死活还不知道呢!”沈丽略微扬起点脸来,说:“我浪漫什么呀?他们审问咱们的时候,我怕得不得了。”说着,她浑身打了一个冷颤,卢小龙搂紧她,说:“你怕什么?”沈丽说:“怕他们开枪打死咱们呀。”卢小龙问:“还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