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第八十一章
头。他要在自己熟悉的幽暗气氛中静静休息一会儿。
一直陪同自己南巡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汪东兴走了进来,俯身向他汇报道:“刚才我在专列上和周总理通过电话,报告您已经到了丰台,马上就要进北京,周总理当时很惊讶,他没想到您这么快回来,问为什么改变了计划?”毛泽东闭着眼揶揄地微笑着摇了摇头。汪东兴又接着说:“我对总理说有情况,所以改变了计划,详情见面再谈。总理说,您一到就报告给他,需要他过来,他马上就过来。”毛泽东依然仰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这时微微抬手摆了摆,汪东兴说:“那您就休息一会儿吧,我报告总理,说您休息了。”汪东兴走了,毛泽东觉得自己像搁浅在沙滩上的一条大鲸鱼,又像搁浅在海滩上的一艘航空母舰,一动不动地躺着,也像一块硕大的浮云,在黄昏的天空中懒懒地浮荡着。人在心力交瘁的疲惫中很难想象自己在趾高气扬时做的事情,好在一切都安排妥了,多少可以放心了,他可以暂时搁浅在这里歇着。他知道,在极度的疲劳过去后,人的情绪又会变化过来,到那时,就又能理解自己趾高气扬时的作为了。
房间里正在渐渐暗下来,飘飘渺渺中觉得这所老房子十分舒服,想起自己湖南韶山的老家,那所老屋子至今还常常像梦中的小舟一样在身边浮荡。房子是木头的,在小小的山坡上,说山坡也不是山坡,是在村中的一块高地,房前房后有些竹子,再远处有些池塘,池塘外面有些路,有些田。房子三面环抱着一块小小的空地,房子很阴暗,泥地,很少光线,小时候在房子里跑来跑去时,觉得它像一个迷宫,可以在里面躲躲藏藏,是猫和老鼠捉迷藏的世界。在那所老房子里睡觉时,夜晚可以听见老鼠的叫声,蛇爬房梁的声音,也有猫夜行的声音,远处还有狗叫,黑暗中还可以闻到池塘、稻田和树木的气味飘进来,织成一个说不上来的梦境。现在,他依然记得那所老房子的气味,很重很重的泥土的气味,很重很重的木头的气味,还有院子里堆积的稻草被雨水沤湿腐烂的气味。轮到阴雨天气,站在黑洞洞的屋子里,倚着门柱往外看,雨雾茫茫,竹子歪斜,远处戴着蓑笠帽的人牵着牛向田里走,或者往村里走,几间小房在雨雾中晃动,一两个烟囱冒起炊烟。自己就是从这所老房子中走出来闹各种新潮,上了井岗山,又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一路革命到了北京。
如今,中南海里的这所房子又成了他久住的老房子了,这里也飘散着他熟悉的气味。这里原是清朝的皇家园林,被他住久了,被他召集共产党的首脑会议熏染了,被周围的护士、警卫来回踏遍了,也被他堆积的书陶冶了,有了一股毛泽东的气味。他在这种气味中得到抚慰。
朦胧中,有人在他脚边放下了水盆,接着,他的脚一只一只被抬了起来,鞋子被脱掉了,袜子被脱掉了,被浸到了温热的水中。在晃晃悠悠的困倦中,他依然知道配合着用脚尝试水温,将两只肥大而又疲惫的脚沉入热水中,在那里一沉到底,听任一双柔韧的手在水中搓洗着它们,按摩着它们。从红军时期行军打仗开始,他就养成了每晚烫脚的习惯,现在,这种洗烫与按摩成了他修身养性不可或缺的科目。两只脚像两条潜水艇在水中安卧着,又像两条吃饱了没事干的大鲨鱼在水中沉睡着,一股舒适的感觉带着暖意从脚心传上来,它在逼退全身的疲劳,又在加重着全身的疲劳,搁浅的航空母舰更疲软地躺在沙滩上,在空中浮荡的乌云更沉醉地飘浮着。隐隐约约听见李秀芝在问:“主席,想不想吃点东西?”
他微微摇了摇头,知道在这样的昏暗中李秀芝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表情,而是通过身体的传递在脚上感到了回答。李秀芝说过,对他的脚料理时间长了,有了感情,此刻,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中接受洗浴和按摩,他觉出自己对那双柔韧的手也有了感情。他忽然发现,自己已成为越来越需要照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