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这码事-1
把门关上,好吗?”
她便起身去关了门,穿过大槐树的几线阳光没有了,布满青苔的石板地没有了,后窗隐隐地传进水声和喧闹声。然后,又有一声汽笛,不知是从哪个方向传来。他们一起想起了白练似的长江。
金谷巷的女孩儿在家玩了两年,终于没有下放,占了个独生女的便宜,分在果品公司站柜台了。是专卖干果的那个柜台,有红枣儿、蜜枣、龙眼儿、山楂,尽是些馋嘴的甜酸货。女孩儿最爱吃的是龙眼儿,站着站着站烦了,顺手就抓一把,慢慢地剥了壳儿,填进嘴里,嘴中咕嘟,便吐出个锃亮的核儿,落在地上,滴溜地转。大筐大筐地进货,把她的肚子撑满了也见不出少,更何况还有个正常损耗给包着。不知是因为龙眼补血,还是女孩儿到了十八岁的好年纪,她显得日益鲜润,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数她柜台的生意好,人围得多,买卖也兴隆。几个风流小子,有事没事地倚在柜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找话说。她只作不理,对着小圆镜卷刘海儿玩儿,嘴里吃着龙眼儿。生生是叫男人给宠坏了。
市革委大院的男孩儿们打赌玩儿,谁要与那卖干果的女孩儿搭上三句话,星期日上山打麻雀就不用掏钱,汽水、面包,白吃白喝,枪子儿也白打,打多少也不心疼。商定了,便一窝蜂地上了街,拥了到果品公司的干果柜台。这会儿,女孩儿没照镜子,也没吃龙眼,嘴里却哼着一支歌:“革命熔炉火最红,毛泽东时代出英雄……”只会两句词,以后就没了,光哼调门。大鼓的调门,拐了有九九八十一个弯,每个弯都不错过。首当其冲的是一个穿了一身黄军装的男孩儿,那军服可不是“野”的,正宗得很,洗得已经发白,肩上有几个窟窿眼儿,证明从前这里别过肩章。他走近柜台,说道:
“同志,称两斤龙眼。”
“革命熔炉火最红……”她哼着歌抓了两斤龙眼,放上秤盘,称好了,就去拿纸包。
“龙眼不要了,两斤红枣。”他却说。
“毛泽东时代出英雄……”她倒去龙眼,装上红枣。
“多少钱?”他问。
“啦,啦,啦,啦……”没词的地方她全用“啦”代替,一边在算盘上拨了几个珠,再将那算盘调过头给他看,一块四毛八分。
他有些沉不住气了,摸出五块钱,朝柜台上一扔:“找钱。”
“啦,啦,啦,啦……”她将钱找了。从头至尾没有停止歌唱,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他急了,将找来的钱一划拉:“少找了。”
“革命熔炉火最红……”她又倒过去从头唱起,不慌不忙地走过来,一只胳膊弯过来,搁在柜台里边,撑住身子,另一只手点着票子,三张一块的放一边,五张一毛的放一边,最边上是一个两分的钢 儿。他再有意刁难也找不出茬了,愤愤地把钱一摞,抓起来塞进军上装的口袋。没引出她一个字,倒赔了一块四毛八分的本儿,出门便把红枣儿扔了。
倒下一个,又上去一个。这回是个穿了劳动布工作服的小伙子,如今工作服大有取代黄军装的趋势,大约也标志红卫兵的时代逐渐转向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再没有比分到工厂做个工人更幸运的事了。再说,工作服的样式是茄克式的,如不是工作服,你能穿到茄克式的上衣?他推开店门,冲着女孩儿,用标准得过分的普通话问道:
“同志,花果山在哪儿?”
她朝东抬抬下巴。
“乘几路车呢?”他又问。
她竖起三个手指。
“车站在哪边?”
她朝西抬抬下巴。
“花果山究竟好玩不好玩?”他随便地问,倚在柜台上。
她不搭理。
“我们出差来这里,想逛逛名胜古迹,结果什么也没有,只有个花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