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牙
沙地上排成一行,每人的粗线腰带里别着两枚教练弹。班长站在队前,阳光照得他睁不开眼,他把帽檐往下一拉,说:“手榴弹是共产党的传家宝,这玩意儿打起仗来没准还用得着,投七十米八十米屁用不管,投四十米就够了,关键是要准,准头怎么练呢?关键是要有目标,我们的目标在哪里啦?在正前方。”
我们正前方是唐家埠村的苹果园。
班长说:“看到那棵‘伏花皮’了吗?那就是我们的目标,谁投下来苹果谁吃,我已经跟仲书记说好了,他说支援解放军苦练杀敌本领甭说一棵‘伏花皮’,十棵‘印度青’也豁得出来,遗憾的是‘印度青’要到老秋才熟。”
班长在脚下划出一条线,说:“踩着这根线投,不准过线。”
班长给我们示范。他从腰里拔出一颗手榴弹,活动了一下胳膊腿,他让我们也活动一下关节筋骨。他撤步、扭腰,胳膊一扬,手榴弹疾速地翻滚着飞到苹果树上。苹果树上成千上万个半边红半边黄的苹果像活物一样灵活生动,手榴弹飞进去,像老鸹闯进了鹦鹉巢,噼里啪啦乱一阵,挟带着几个苹果掉下来。
班长命令:“去捡弹捡苹果。”
我飞快地跑过去,跳过那道又稀又矮用紫穗槐枝条夹成的篱笆,钻到庞大的苹果树冠下,捡起斜立在沙土上的教练弹,又捡起两个苹果,跑回来向班长交差。
班长接过手榴弹和苹果,把手榴弹扔在地上,把苹果举起来,对我们说:“看到了吧?胜利果实!”他把苹果放在衣襟上擦了擦,喀喳咬了一口,咯咯吱吱地嚼着,呜呜噜噜地说:“开始吧,一个挨一个投,自己投完自己捡。”
班长吃完苹果看我们投弹。
那棵苹果树我有时认为它在藐视着我们,擎着成千上万闪烁的果子。
有时我认为那棵苹果树在仇视着我们,抖着成千上万闪烁的果子。
我认为有时那棵苹果树在哀求着我们,垂着成千上万闪烁的果子。
战友们都有收获,围着班长像一群贪吃的小兽,紧张地啃着苹果,大家都兴高采烈,固然不久以后我知道了这种“伏花皮”苹果并不好吃,它有一种让人涕泪交流的味道。
班长说:“小管,轮到你投了。”
我提着一颗手榴弹站在画出来的那条线上,这时我望着苹果树苹果树也望着我。
“投啊,不想吃苹果?”班长说。
我按着班长告诉我的要领,用力把手榴弹甩出去。一刹那间我停止了呼吸苹果树也停止了呼吸。我看着我的手榴弹平稳地向前飞行,它一点也不打滚翻筋斗,它飞得非常慢,好像伸手就能非常容易地抓住。我的这颗手榴弹根本违背了物体运动规律,它笔直地飞行着,突然垂直地下落,像中了枪弹的鸟儿一样掉在沙地上。离苹果树还差一大截子呢。
“咦——小子,你投的什么怪弹?”我们班长把苹果核扔了,亲自跑过去,围着我的手榴弹转了三圈,然后像捏着一条蛇似的走回来。
班长又教了我一遍动作要领,允许我跨线十米再投。
我的手榴弹还是那样稳稳当当地飞行着,满以为它能飞到苹果树上方再下落,谁知道它在篱笆上空突然停住,一头扎下来,离苹果树还差着三五米远啦。
班长说:“他奶奶个熊,你这颗手榴弹是他娘的魔术弹?”
班长让我换了一颗手榴弹,又让我前跨五米。
班长说:“投!”
我严格按照动作要领,把手榴弹撇出去。我撇出去的手榴弹都是反抛物线飞行,它依然不翻筋斗,平稳如鸟儿滑翔。在苹果树上空,它犹豫片刻,轻轻地掉下去。苹果树梢头轻动,良久良久,不见手榴弹掉下来,更不见苹果掉下来。
苹果树忧悒地望着我,我忧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