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让我踩吧,刀子
,一个人的卑微是应该得到回报的。虽然我他妈的也活得并不高贵,可我见不得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陪尽了小心,就为了那么几毛钱。
我有好多天都没有买小拳头的花了,因为在那些天里我还没有小拳头吃得饱。但是我很感激她,每一次见到我,她一如既往地对我热情、恭敬,叫我是“大姐”。我不喜欢“大姐”这个称呼,但是由小拳头叫出来,我心里就有点儿发酸,我听出了她的煞费苦心。她不能叫一个留着板寸、穿着高腰夹克的姑娘是“小姐”,因为“小姐”离“三陪”只有一步之遥了;她不能叫我是阿姨,因为我分明还是中学生;叫同志就更傻瓜了,而叫“妹子”显然太乡气。其实我是愿意她叫我妹子的,小拳头是一个干干净净的姑娘,当她的妹子是不让我脸红的。今天我有钱了,我决定买走她的一大捧鲜花。
我今天是小拳头的最后一位顾客,而且是最大的买家,她的惊喜变成泪水涌上了眼窝子。她的手指头在凉水中泡得通红,红得就跟一根根胡萝卜似的,她就用这些胡萝卜揩揩眼窝,又捋捋头发,她说,大姐大姐,老天爷是要看顾你的,你二天是要交好运的,买了彩票中大奖,耍的朋友开宝马。小拳头满脸都是谄媚的笑,把眼睛、鼻子都笑没了,笑得就像一个乒乓球,而不是一只小拳头了。她把整整一捅黄玫瑰都捧给了我。
黄玫瑰湿淋淋的,一路走一路都在滴着水,把我的靴子都滴湿了。到了家门口,我正在发愁怎么掏钥匙,门却吱呀一声打开了。我刚叫了声“妈妈”,但立刻就怔住了。我没有想到我的泪水也会像小拳头的泪水一样涌上来,我是被那些泪水给搞懵了,我沉默了好半天都还是没有再叫出声音来。爸爸趿着棉拖鞋,躬着身子,站在门框里,背对着灯光,在我们之间,隔着一大捧湿淋淋的黄玫瑰。谁都没有说什么话。他伸出手想来拍拍我的头,或是拍拍我的脸,就像他从前一直拍的那样。但是我怀中的一大捧玫瑰隔开了他,他试了几次都不成,只好把手收了回去。我终于笑了起来。
我说,爸爸,你先让我进屋吧。
爸爸坐在一把苍老的藤椅上,久久地、久久地望着我。他手里抱着一只茶杯,就像抱着一只手炉。而事实上,爸爸也确实在拿茶杯来取暖。都哪一月的天气了,爸爸好像永远都在过冬季。冬季是最难熬的,在丫丫谷的爸爸寝室里,有一台红外线取暖器,石英管早就坏了。丫丫谷的冬天,屋里比屋外还要寒冷和黯淡。爸爸回来了,爸爸好像就把冬天也带回来了。爸爸瘦了,他的身子裹在草绿色的军装里,就显得更瘦了,脖子从宽阔的衣领中伸出来,细得让我不忍心看。妈妈经常说,瘦子最怕冷,胖子最怕热。爸爸是瘦子,自然是怕冷的了,可是他回家来我都不晓得该怎么给他取暖,因为按季节现在已经不需要取暖了啊。我能够做的事情,就是烧一壶水炖在火炉上,过一小会替他换一遍开水。换水的时候我碰到爸爸的手,他的手冰凉,跟冰棍似的凉。他紧紧地抱着滚烫的茶杯,可他的手还是冰凉的。
我问爸爸是什么时候回家的,爸爸说我回来好久了,中午吧,他说,大概是中午过一点儿我就回来了。
我看看家里,门背后多了一口草绿色的箱子、一只草绿色的旅行袋,除此之外,和我早晨离家时没有区别。就像只是被一个小心翼翼的客人打搅了一下,没有留下什么痕迹,而这个客人却是我可怜的爸爸。我问爸爸,你去哪儿转了转吗?爸爸笑笑,东郊有什么好转的呢,我哪儿也没转。爸爸的声音也变瘦了,那么干,干得一点水分都没有了,像山里人的柴火,一折就会断。他坐在藤椅上,整个人都是一把柴火,他就这样坐了大半天啊。可他看着我的样子,还是做得笑眯眯的。我说爸爸,你还没有吃饭吧?
爸爸说吃过了吃过了。他说我旅行包里放了好多面包,到了家还剩着,我就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