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再深的爱情,也无法弥补这种失去。
她付出的代价,是他们父女二人的自尊,是她唯一的亲人,是她最敬爱的父亲。
她是不能不放开手,哪怕有再多的不舍,也是不得不放开手。
她所执信的一切,最后却让她失去了一切,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坚持,那样一份爱情。
她没有告诉孟和平父亲去世的消息,他又过了一个多月才从贵州回来,回来的时候她去接他,他头发乱糟糟,脸颊上褪了皮,脸颊上甚至还有高原红,穿去的t恤仿佛又大了一号,空荡荡的,远远的就伸手抱住她。她只想流泪,他瘦得骨头都硌着她了。她慢慢伸手环着他的腰,想起当年初遇时分,那样神采飞扬的孟和平,在舞池旁点一支烟,闲看歌舞升平。人生于他是那样的天高海阔,他本不应该爱上她。
如果没有她,他可以过得很幸福。
如果没有她,他根本不必这样辛苦。
回到家里,她最后一次做饭给他吃,他依旧吃得狼吞虎咽,她盛一碗鸡汤,慢慢替他吹冷了,晾着。他拿起勺子一口气喝完,笑嘻嘻:“那里成天牛肉羊肉,什么别的菜都吃不到。佳期,我想你做的菜,都快想疯了。”
他又黑又瘦,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越发显得瘦,瘦得可怜。
佳期忍住泪,笑:“你就光想着吃啊?”
他还是笑:“我还想你啊。”
他确实很想她,很想她,很想她。
当午夜时分他终于沉沉睡去,佳期这才慢慢地坐起来,默默地抱膝坐在那里,看着他的睡容。
他睫毛很长,睡着了像个孩子,胡乱地蹬着被子,胳膊腿全露在外头,他的脖子上手臂上还有腿上有密密麻麻的大小疤痕,是蚊子咬的,他曾无意间跟她说过,那里的蚊子又大又毒,被咬一口要痛痒好几天,痒得人实在受不了,一抓就会破皮溃烂,更痛,然后就会留下疤。
而如今他一身的伤痕累累,只是因为她。
他为了她做了这样多的事情,吃了这样多的苦,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再继续。
如果可以重头再来,她宁愿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就让他,单纯而幸福地,继续着他那个世界的生活。
她的眼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而他已经睡着了。
从今后,她将离开他,她有多爱他,他将再也不知道了。
她开始慢慢地不回家,跟他说要加班,或者说自己忙,幸而孟和平也忙,隔了那么久见不到她,他忍不住给她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家?”她说:“晚上我要加班,就不过去了。”他语气可怜:“那我晚上去接你下班好不好,保证不吵到你做事,我想你,我有十来天没见着你了。”她忍住眼泪:“同事叫我,我等会儿给你回电话。”挂掉电话,一个人躲在洗手间里,对着哗哗的水龙头哭到眼睛全部红肿,然后关掉手机。
她找到徐时峰帮忙,徐时峰诧异极了:“佳期,孟和平很爱你,我看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有什么误会,你不妨跟他谈一谈。”
她疲倦极了,声音里透着沙哑:“没有误会,只是太辛苦——我觉得太辛苦了——他也太辛苦了,我没有办法,我不愿意这个样子,我不想再继续了。”
徐时峰的目光里错综复杂,或许是了然,或许是怜悯,最后他只是长长叹了口气:“年轻时我们放弃,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感情,可是最后才知道,那其实是一生。”
她知道,她明明知道自己要放手的是什么,可是她没有办法。在模糊的泪光里,看到窗外梧桐,大片大片的叶子落下去,秋天来了,叶子再也不能呆在枝头,即使它再眷恋,也只能决然地跌下去,永远地跌下去,离开。
这一生,她再不舍得,她也只能眼睁睁地放手,因为,她要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