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是不服气,她在等秦继舟出来。不大工夫,秦继舟在马永前和民兵营长半瞎子等人的簇拥下,煞模煞样地走出来。众目睽睽之下,先是冲邓家英他们讲了一大堆爆破原理。注意,他讲的是爆破,而柳震山和邓源森挂嘴边的是放炮,人家就是洋气。那些原理听上去非常陌生,什么定向啊,什么断面层分析啊,什么横切面竖切面,还有单排眼双排眼,甚至三花眼三角眼,讲得头头是道,听的人却如坠雾里。尤其邓家英,对他的好奇越发浓,目光蒙蒙,眼神迷乱,心里荡漾着某些东西。就在邓家英快要陶醉时,柳震山忽然说:“行了秦大学,讲得好不如干得好,走吧,大伙等着看你表演呢。”
秦继舟跟着柳震山他们,大步流星往山上去。看着秦继舟渐行渐远的身影,邓家英心里忽然紧张,莫名地就替他担心起来。
结果,那天出丑了。
那是秦继舟第一次在邓家英面前出丑,也是头次当那么多人的面出大丑。他没放响炮,点了一共三次,一炮也没响,全是哑炮!这事着实稀奇,怎么全是哑炮呢,就算炸不下目标物,也不该是哑炮啊。秦继舟满头大汗跑出窑洞时,山谷里爆出柳震山的哈哈大笑。
“我说你是绣花枕头,你还真是绣花枕头。”
秦继舟冷不丁回过身,出人意料地抢白柳震山道:“我不是绣花枕头,给我一周,我亲自上山炸石头!”
事后才知道,哑炮是个小小的骗局,炮捻子让柳震山提前换了,里面没火药,全是沙子。目的就一个,打击秦继舟,让秦继舟变“规矩”变“老实”点,因为这个狂热分子实在是影响到大会战了。
邓家英知道的事实是,当天晚上柳震山和父亲邓源森找了右派分子路波。路波那时候其实很年轻,但给人的感觉很老。尤其邓家英,老觉得路波跟父亲邓源森差不多年龄。其实不,路波当时只有二十五岁,比邓家英大不了几岁,一副老相是斗争斗出来的。运动刚开始,路波就被揪了出来,他先是提出惊人的“水资源危机论”,接着又大放厥词,说一窝蜂修水库是对流域自然生态的严重破坏,是违反科学的愚蠢行动,硬性地把河流斩断,将流域水系破坏掉,这是犯罪,迟早要遭报复。此言一出,立刻引来各方围攻,结果他头顶戴了很多帽子,先在牛棚关了半年,又被下放到劳改农场,这边要修水库,才把他从劳改农场拉来,让他边改造边看石羊河的水有多少,修十座水库这条河照样会奔腾。
柳震山心底里其实很敬重路波,他是一个懂得尊重知识尊重科学的人,但在那年,他只能把这些埋在心里。邓源森虽然没文化,但他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哪些事该做,哪些事不该做,他心里清楚得很。
柳震山诚恳地请教路波,怎么才能安安全全把石头炸下来?路波阴着脸,装作很怕的样子,闷着声音说:“我是反动派,我接受改造。”问多少句他也这么一句。柳震山怒了:“好你个路波,给你鼻子你还上脸了,摆谱了是不是,真想跟人民为敌啊?”
“不敢。”路波硬生生回答。
“说,山上为什么老出事?”
“不知道,我没去过山上。”
“那今晚去,我陪你上山。”
“我是罪人,是斗争对象,不能到山上去。”
“狡辩!”柳震山气恼地打断路波,目光转向邓源森。邓源森见机说:“路工啊,别的不说了,就说眼下。你也看到了,山上不断死人,那可都是命啊。龙凤峡就你一个懂技术的,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关我的事,我没让修水库。”路波的声音很臭。
“路波!”柳震山突然叫了一声。路波打个冷战,不管怎么,他还是怕柳震山。
“你说不说,再装疯卖傻我把你押山上,让你当炮灰!”
路波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