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想?再者,人干吗要跟天斗,人跟人斗的还不狠吗,还不狠吗?还要跟天斗,战天斗地,临终,账都要算到人头上,算到人头上啊——”
那时候,他跟地主五斗已经很要好了,这要感谢路波,如果不是这个老右,那年他跟地主五斗是搭不上话的,更别说帮他教他。路波起先对他是不屑的,一个整天被枪押着被半瞎叹牲口般喝叹着的落魄男人居然敢对他不屑,这让秦继舟很不理解。可是有天夜里他从窑洞里翻出一撂纸,用来写认罪书的麻纸上绘着各种各样的图,细一看,竟是在为大坝完善着设计。
倏忽间,秦继舟就明白了,柳震山为什么要把路波从别的地方押来,为什么又将他跟地主五斗关在一个窑里,原来是有目的的啊——
那是秦继舟第一次冷静下来思考问题,也是秦继舟第一次从内心里把自己隐掉,以仰视的姿态去打量别人。他感到了自己的无知、浅薄。他冲路波说:“失敬,失敬啊。”
路波怀疑地打量着他,不相信秦继舟这样的人会对别人表示出尊敬,当秦继舟第二句话出来时,路波的眉头松开了,心里宽慰了一下。
秦继舟说:“我太自以为是了,现在我才明白……”明白什么他没说,或者他还没完全明白过来,但这态度已经起了作用。路波友好地看着他说:“峡谷地质条件复杂,水流湍急,大坝必须安全,万年大计,安全为本。”
秦继舟又是一震,换了他挨批挨斗,怕是心里断然不会这么想。一个没有仇恨的人!忽然间,他心虚了,近乎虔诚地看着路波,等待他后面的话。路波却不再说什么,捧起那些纸,低头思考去了,不时拿出铅笔,在图上补充些什么。秦继舟傻站一会,乖乖坐下来,眼神里终于有了敬畏。
人对人的征服其实是瞬间的事,这点人比动物简单,但人对人的敬仰却是很漫长的一个过程。此后若干年,秦继舟心里便有了神。后来他们说到了放炮,路波还是坚持己见,一再强调龙首山根本就不适合做料场,要求指挥部马上将料场选到对面铁柜山上。
“想得美。”一旁听着的地主五斗忽然插进了嘴。
“你是巴望着多死几个人吧?”路波毫不客气地挖苦道。
“死人的事是经常发生的,有的人轻如鸿毛,有的人重若泰山,我是鸿毛。”地主五斗一边拿针挑烂手上的血泡一边说。
路波斜他一眼,慢悠悠说:“还是批的不够,多挨几绳子你就老实了。”恰在这时,山上突然传来一声响,一股尘烟之后,那面让人心惊的白旗又举了起来。山下顿时哑巴。白旗跟死亡是连在一起的,如果有人受伤,山上举的是黑旗。
良久,两个被改造的人抬起头来,互视一眼,路波带着仇恨似的说:“又死一个,你打算装多久?”
“我没装!”地主五斗恨恨说。
“你装!”
“没装!”
“装!”
“我没!”地主五斗突然跳出几个蹦子,然后一泄气,像条死狗一样瘫地上不动了。过了一会,见秦继舟傻呵呵地看着他,突然来了劲:“有本事你上山啊,干吗要把他们糊弄上去?”
“我没糊弄。”秦继舟说。
“放屁,不是你是谁,你个吃五谷不拉人屎的,那是人命啊,六个,让你白白害掉六个,都还没结婚呢,呜呜……”五斗哭了起来。
“我真没有。”秦继舟还在狡辩,他不认为发动大家上山是闹剧,他还是认为什么艰难险阻都能战胜,就看我们有没有决心。这个被热情冲昏头脑的年轻人,那一年的确是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
“你是鬼,真想一铁锨砍死你!”地主五斗恨恨说完这句,起身,孤独地往河边去了。路波点上烟,腾云驾雾地抽。这天路波告诉秦继舟,这个工地上几千号人,真正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