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千里清秋
辅政王驱马跟在他身侧,并不说话。
他们就这么一起走了一阵,徳佑帝望着天边的一行秋雁,唇边添上了笑意:“小清,我们终究是回来了。”
看着身旁似曾相似的山丘和树木,他也勾唇笑了下:“也不算晚啊。”
是的,一切尚早……距离他们上一次在这个围场中分别,说着下次再见的日子,不过是过去了二十七年而已。
那还是在辅政亲王九岁的时候,他还不是尊贵的大武亲王,只不过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和一个卑贱的舞女生下的儿子。
那一年身为太子的徳佑帝,也不过才十一岁。
深宫中世态炎凉,他又顶着一张过于妖孽的面容,人人疏远,人人畏惧。
在这冰冷的世界里,只有一个少年,从始至终对他温柔地微笑着,如同所有爱护幼弟的兄长。
他们一起溜到太液池边钓鱼,一起因为贪玩被太傅的责罚,一起猫在假山中躲避寻找他们的侍卫。
他们少年时的最后一次相见,就在这个海落围场中,那天是他第一次参加秋猎,第一次亲手射杀了猎物。
他兴奋地将那只捕杀到的野兔带回来,交给那个因为体弱而不能参与狩猎的少年,拉着他的手说:“焕皇兄,明年我一定要猎一只鹿来给你补身子!”
少年笑起来说:“好啊,等明年我好一些,我们可以一起在围场里策马。”
九岁的他笑着,眼眸轻眯,那种成年后被他刻意利用的绝代芳华,那时还如同璞玉般,不自觉地散发出天然的纯美。
可是就在那次围猎后,他还没有来得及再次进宫看望那个少年,他的父亲就接到了封王的圣旨。
亲王一旦获得封地,即刻离京,不得有片刻延误。
匆忙离开京师的那日,一向乖顺的他,破天荒挣扎了起来,即使年幼的他,也知道此去经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对方,他哭喊着要进宫去向他告别,却还是被押送他们离京的亲兵拦住,送进了马车。
这一别,是整整十年。十年来大雁去了又来,海棠谢了又开,十年来他一年年心思深沉,一步步倾倒天下。
十年后他再次来到禁城,身份是居心叵测的篡位者。
徳佑八年年末的那场叛乱,太过仓促与混乱,他们几次目光交错,却彼此都没有再提及少年时的情谊。
然而在危急关头,他却毫不犹豫地将那个红衣的少女推入他怀中,而他也毫不犹豫地接过来,拼死将她带出禁宫。
此后又是长达十年的彼此陪伴,从未过于亲近,却也从未过于疏远。
从围场中回到行宫,太子还想再逗留一天,他先行回了京师。
虽然政务繁重琐碎,但禁宫中需要一个人站在那里。
他到达内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徳佑九年遣散了后宫,帝后又移居到了行宫,如今的禁宫,日渐清冷。
他走在空旷的宫殿之间,四下一片黢黑,秋意刺骨。
高处不胜寒吗?站在帝国权力的顶端,他才明了那些无人可以倾诉的孤寒,无处可以排解的寂寥。
只是今时此刻,他却还是要站在这里,俯视着帝国的山水城郭,聆听着黎民的甘苦喜乐……就像此前的那么多年,那个男人曾经做过的一样。
这是他们萧氏子孙的职责,不可违背,亦不可放弃。
他想,也许等到很多年后,等他终于可以放下这些责任,等他终于可以放下那个爱笑的红衣女子,还有那个在记忆里对他微笑着,执起他手的少年。
他会回到楚地去,回到那里,去度过只属于他的无涯岁月,去看一看楚地的千里澄江,漫天清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