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广超:学问是一种手工艺
瓶画了一张图,觉得还是理解得不够,然后干脆自己动手做了一个出来,才感到踏实。
梁:看你这本笔记真是密密麻麻,字迹又怪(指一指床上的一堆纸)。
赵:这笔记本是我用左手写的,因为我的右手受了伤,医生说是我持笔的姿势不好,写伤了手。
梁:前阵子听说你病了,就是因为右手吗?
赵:不是,是因为身体的引擎开过了头,心脏负荷不了,我现在仍有点问题。
梁:那么你还抽烟?
赵:不抽烟又很难工作……
梁:你介意谈谈你的病况吗?
赵:怎么说呢?
梁:因为我想强调你会过劳死……
赵:哈!我想起当年刚到法国就弄丢钱,于是我到处打工,同时回校上课。我是一个天生很容易紧张的人,所以我要提醒自己行动变慢,可我还是日夜不停地工作。但我很难判断自己工作的质素,判断别人的很容易,所以我只好不断地画,一定要把它做出来。我以前从没接触过粉彩,因为粉彩贵,我没有钱。有一个同学一天突然退学,说他支持不下去了,就把他的粉彩全送了给我。于是我便很高兴地尝试用粉彩,花了一个复活节假期,我的画就贴满了整个房间的墙壁。那时候工作狂热,部分粉彩更因为手掌出汗太多变成了水彩画,真是太紧张了。第三年,一天我突然吐血,从那时开始,身体便每况愈下……
梁:已经是积劳成疾。
赵:唉,可别这么说,年轻人听了之后会不敢走这条路……
梁:我会对他们说一定要小心身体……
赵:我经常心跳得很快,最快的一次差不多有二百下。
梁:你真的要小心……
赵:回港后已经好很多。但做《大紫禁城》的那段日子,脑力下降,于是身体便发出了警号。
梁:喂,这是读书杂志,说点读书的事吧。
赵:你叫我谈读书,但我平日看的都是工具书,怎么说?
梁:有意思。喜欢看工具书的人,总给人不怕辛苦的印象,因为这类书很容易让人觉得沉闷。例如你书里用的文献材料,我们读的时候会觉得很有趣,但其实你一定是花了很多功夫不怕闷,不怕烦,慢慢翻查回来的。所以你读工具书,看来跟你工作的方法也很接近。
赵:是非常接近。小时候画画,总是从抄别人的名作入手,而且抄的还是劣质的印刷品。那时候我就想难道这些就是艺术?不过几安士的颜料罢。然后我到图书馆去,发现竟然有那么多书谈论这几安士的颜料。于是开始阅读艺术评论和美学,但论者往往并非创作者,由于我自己有创作经验,所以读的时候总有搔不着痒处的感觉。于是,我从事实开始,再回头看做理论研究的如何说。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花了几个月的时间去思考甚么叫做「创意」,所有书都提到这个字,但没有一个作者可以说出来「创意」是甚么。作为一个创作人,我们对创意那么熟悉,你自己对事物的创意也有一定标准与判断,但为甚么不能说清楚呢?后来我便将它还原至最简单的程序:只要是在同一个主题下,谁抢到别人较多时间的,谁就比较有创意。观者乐于花时间在你的创作上,乐于让你偷去他的时间,你的作品就有创意。
梁:所以你写书的时候参考的都不是理论?
赵:我想事实本身呈现得最赤裸,这就是经和纶的关系了,事实就是经的本身。
梁:那么你刚才所指的工具书又是那些书呢?
赵:例如《故宫文物月刊》已出版了二、三十年,我完成一部书后,我「回气」的方式通常就是从头再读一遍,看我有甚么遗漏。我会想下一个落脚点在那里,可以怎么做。重读前人写的东西,也令我觉得自己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