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金:既然回不去,就只能往前走下去
哈︰不能说是致敬吧,因为计划当中就没选那些诗。但是这本书到了结尾确实应该表达一种形而上的精神超脱,我觉得必须以诗歌的形式来表达,所以才加了二十多首诗。当然,这其实是很费功夫的,真的用了很长很长时间,不断地写。我知道别人都会把它跟《齐瓦哥医生》连在一块,但我也没有办法。我不能走快捷方式,一个故事的发展有它的特别模式,我只能把它表达出来。
梁︰你这本书好玩的地方,就是语言的变化和游戏。而且笔法跟以前也很不一样。是因为你现在写作的题材是美国,要讲中国移民,要模拟出他们那种洋泾滨英语吗?
哈:对,英语版更能看得出来。其实很早以来,我在语言的实验方面已经有了一个延续性的发展,这本书只是走得更远。
梁︰但是这会否让很多人看得不习惯呢?当你写中国题材的时候,你的语言跟别的华裔美籍作家很不一样。尽管你写的故事很离奇,但是你用的语言是很不exotic的,非常简洁,朴素、冷静地在描述一件荒谬的事情,让他们觉得那个事情是真的。这是写实主义的传统,我们似乎在目睹一个真实事件的发生,但是那个事件却这么怪异、如此怪诞。但AFree Life走的好像不是这条路,会不会使很多原来喜欢你作品的读者不满意呢?我注意到John Updike在NewYorker的评论里就好像不太喜欢你的变化。
哈︰他认为我破坏了英语的纯洁性。Amy tan(谭恩美)有一篇文章Motongue,谈及她的母亲如何说英语,就跟我书里那个平平的英语差不多,根本没有grammar。但是Amy tan自己的作品却不会这样写,因为我想很多人意识到这是对英语的冲击。但是我觉得,我宁愿在这方面犯了错,我就是不能太小心翼翼。
梁︰当今英语文学的面目变得非常丰富,就是因为有很多不同背景的作家在创作,然后大家都为英语带来了一点差异。譬如说,有一些印度作家和非洲作家的英语本来是很标准的,但你就是觉得他的写法不一样,好像多了点甚么。汉语在亚洲也曾占有这种世界语的地位,如从前的日本人就是写汉诗的。你觉得现代中文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哈︰这实在很难,因为中文跟英文不一样,英文是一种pic language,靠字母来表达,靠字母来伸展,可塑性很大。汉语则是象形文字,而且它从古到今都涉及政治;譬如说那个马字下面少了一个点,古时候是要杀头的。所以,文字跟政治、国家是有关系的。将来,学汉语的人会很多,但是说汉语会成为普世文学语言,就很难想象了。不过北京有个来自英国的女子写得很好、很地道。有几个美国人也愿意学,写得很成功,或许慢慢甚么人都有。这对汉语来说绝对不是坏事。
梁︰可是我们现在却看到更多中国人以外语写作,而且成就不错,在法国和日本都得了文学奖。
哈︰这当然是种成功,但我相信他们从来不觉得用非母语写作是件好事情。包括我自己在内,这世上很多人都会觉得以第一语言写作是很亲密的事,这不光是技巧的问题。能够在非母语当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实在很难。要是你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写作就没有意义了。现在有人得了奖、有人出的书卖得非常好,但这都是暂时的。最重要的是像纳博可夫、康拉德这些大师,因为英语本非他们的母语,但他们却在这个语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能够为它带来新的东西。而且他们是英语文学史中的主流和骨干,若你把他们抽了出来,整个语言线就断了、不完全了。我的意思就是你怎样在另一种语言里开辟一个空地。
梁︰难道这不也是非母语作家的好处吗?由于它不是你的母语,所以在使用它写作时,你会多了一份距离感,它使得你能跳出来,隔一层地看这个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