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姑娘笑起来了，夸我真聪明。我很喜欢她。我不知道她中文名字叫什么，但大家都叫她王贝蒂，quot;漂亮贝蒂quot;，因为她跟大家都很喜欢的影星戴维斯·贝蒂长得很像，也是同样的发式，嗓子也有点沙哑，眼睛也是那么大，只不过眼皮有点下垂，上面有点浮肿。我觉得她有甲状腺亢进或肾脏炎，才会成这个样子。

    她是一个典型的南京人，quot;闪电式结婚quot;——认识了一个飞行员，马上就嫁给他，就这么快。这个飞行员是文福班上的，但我不大认识。婚后大概才两星期或三星期，他就阵亡了。但他总算还有时间给她留下一个遗腹子。

    四天后，我又去了邮局。我的小姑真够厉害的，取到钱后两天她就把钱汇出了，但不是汇给我，而是汇给了文福！这是王贝蒂告诉我的。文福已经来过，把这笔钱取走了。她又能怎么办？收款单上写的是他的名字呀。

    quot;那是我的钱，是我的陪嫁钱！quot;我告诉王贝蒂，quot;再说这钱是逃难用的，是要紧关头救命用的。quot;

    贝蒂从热水瓶里给我倒了一杯水，quot;哎，真是太厉害了。这种事总是落在女人头上，真的。当然，我没有陪嫁，不像你，四百元，这可是好大一笔钱哩。quot;

    quot;总共有四千元，quot;我纠正她，她的嘴都张大了，quot;还有家具，木料都是上好的，许许多多好东西——可现在全成了他家的了。他们是这么说的。quot;

    quot;我也是的，quot;她说着，摇摇头，quot;我丈夫死的时候，部队给了一笔抚恤金——全被他家拿走了！一个子儿都不让我碰。所以你瞧，我只好为自己，也为肚里的孩子赚点饭钱。quot;她敲打着正在发电文，quot;现在他家里人又说了，我得回到南昌去把孩子生下来，把这个孙子给他们。他们说了，这以后我就可以走了，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问你，我干吗跑到那儿去，受他们的气？难道我是一只鸭子吗——给他们孵蛋，让他们吃？quot;

    我不禁笑起来了。王贝蒂就是这么个人，说话总是很坦白，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过了一会，我也放开来谈了。

    quot;我要他把这笔钱还给我。quot;我说。

    quot;这就对啦，quot;她说，quot;好好跟他讲道理。这笔钱本来就是你的嘛，是准备逃难用的。quot;

    quot;这钱是我的，是准备逃难用的。quot;

    quot;不需要别的借口。quot;

    quot;不需要别的借口。quot;

    我们还想了很多大道理。我回家就跟文福说了。quot;我们需要这笔钱逃难。quot;我说，quot;谁知道我们会碰到什么事。quot;

    quot;谁说我们要逃难了？quot;他边说，边剔牙。

    quot;不管怎么说，这是我的陪嫁钱。quot;我坚持说。

    文福做了个鬼脸，quot;你要那么多钱干吗——要当个又有钱又快乐的寡妇？quot;

    quot;别说这种话！quot;我喊起来了。

    quot;那么你也不该说这种话。quot;他吼道。就这样，我想好的所有的大道理都不起作用，好像他心中阴暗的部分看到了我心中阴暗的部分。当然，我没想过他会死。但这想法一旦被他说破，我的脸就红了，我的黑心也就藏不住了。你怎么能跟这样的丈夫讲道理呢？

    那天晚上，我发现我说的一切全是白费口舌，文福早已把钱花得精光。四班的一个广东飞行员在机场里留下一辆小车，后来飞机失事死了，文福就把那车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