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着张纸条,春梅稚气的笔迹写着:
我们下地了。
他揭开纱罩,见罩下是一碗小米粥,一个窝头,一块咸菜。他掀开缸盖,见缸水已很浅,舀半瓢,走到院里,站喇叭花那儿,含一口,再使水从口中细细流出,就那么洗手、洗脸、漱口。
早饭之后,赵天亮拿着镰刀,在村中走着。
“天亮!”一个极亲切的女性的声音唤他。
赵天亮回头,见眼前站着一名穿着干净齐整的女知青。她不算漂亮,但却是个白白净净的人儿,显然很少下地干活。她脸上有种既单纯又高傲的神情。她头上戴的草帽和颈上围的白毛巾,都是新的。
“你是?”
女知青自我介绍:“我叫李君婷,你不认识我。”
“那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我当然知道喽,我是你哥的亲密战友嘛!”
“噢?”赵天亮越听越糊涂。
李君婷解释道:“以前我爸是市委宣传部的干部。我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爸带我看了一场北京重点中学的文艺汇演,你哥在台上演保尔·柯察金。我坐在台下就想,我一定要考上这个大男生所在的中学,一定也要演冬妮娅!后来我如愿以偿考上了你哥那所中学,也如愿演上了冬妮娅。可惜只演了两次。三年后,‘文革’就开始了……”
赵天亮左右看看,走近她,小声问:“你知道谁背着我哥给我拍了一封电报吗?”
李君婷一愣,旋即说:“电报?什么电报?不知道。”
“不知谁给我拍了一封电报,说我哥出事了,害得我从东北跑到陕北来……”
“也许是武红兵他们吧!不管谁拍的,出发点肯定都是好的。所以你也不要太生气,看问题要看主观动机是怎样的嘛,是不是?”
赵天亮有意将话题岔开:“村里有照相的地方?”
“这鬼地方,哪儿会有什么照相的地方!”
“那你这是……”赵天亮指了指李君婷一身体面的衣服。
“到县里开会去。党内路线斗争觉悟学习班。不学不知道,一学吓一跳,党内路线斗争真是太严峻了,太复杂了,太尖锐了,太……”
“对不起,我得先走了!”赵天亮说完,转身便走。
“天亮!”
赵天亮不情愿地站住,一副不胜其烦的表情。
李君婷对他后背说:“你要是想照相,等你哥回来,我带你们哥俩到西安去照。我在学习班上认识了好多人,还有一位西安‘革命委员会’的委员,照几张相那是一句话的事儿……”
“谢谢,等我哥回来再说吧!”赵天亮逃也似的走掉了。
一片梯田中,尽是女人收割的身影,只赵天亮一个男性。他仿佛英雄有了大显身手的机会,割得飞快,自己的垅割完,又猫着腰帮别人割。直到割完了那一片地里的麦子,赵天亮才和女人们坐在一起休息。
赵天亮看看手中的镰刀:“在你们这儿收割,太幸福了!”
一名妇女道:“这话说得,好像我们生在福中不知福!那你就讲讲吧,怎么个幸福法啊?”
另一名妇女接过话头:“还用听他讲啊!是个男的,可不都喜欢在女人堆儿里干活呗!”
“我不是因为我晓兰姐和你们在一起嘛!”
春梅笑道:“天亮哥脸红喽!”
赵天亮羞涩地微笑了,将脸转向一旁。
王大娘嗔道:“你们呀,没个正形。别逗这娃行不?”
“我的意思是,你们这儿,地块儿太小了。割会儿就到地头了,眼有个盼头,所以就不觉得累了。”赵天亮替自己解释。
一名妇女道:“那你们那儿,地块儿有多大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