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爷一拍腿:“说得好!”
凄婉的唢呐声里,送丧的队伍走出了村子。
囤子在最前边,边走边吹唢呐。武红兵、赵曙光和另外两个知青用门板抬着韩奶奶的尸体,其后另有四名男知青,两人一组,每组肩扛两块厚木板。王大爷被春梅和冯晓兰一左一右搀扶着,王大娘、马婶等乡亲跟在后面。
李君婷拿着花圈。其上两条挽联,一条写的是“韩奶奶安息——坡底村插队知青敬挽”,另一条写的是“长者韩氏桂芝入土为安——坡底村乡亲共挽”。
下葬的土坑已经挖好,门板随着渐渐放长的绳索,徐徐坠下。
支书站在坑边,说:“韩桂芝,老姐,乡亲,你就安息了吧。你去得太突然,也来不及给你做口棺材了,再说呢,就那几块木板也不够用。你呢,就多多体谅大家伙吧。我们支部的意见是,这几块木板,还是随你埋的好。做不成口棺材,起码可以挡挡土,免得让土直接盖了你的脸……”
支书悲伤起来,说不下去。他挥挥手,四块木板被坠下了坑。
武红兵将一把锨递给支书,支书往坑里填了一锨土,之后将锨递给王大爷。
王大爷接过锨,却没立即填土,望着坑说:“我的老姐,昨夜里我一宿没睡,一直在想,为啥全村的小字辈儿都一概地叫你韩奶奶,根本不细论他们的爸妈和你的辈分关系了?想来想去只想明白了一点,那就是,你是一个好人。你从‘解放’前三十来岁就流落到了咱们坡底村,往后五十多年里,就没为一丁点儿什么个人的好处跟谁红过脸。可如果有谁做了不公道的事,你又是那么爱打抱不平。我记得我刚当支书那一年,因为孩子他马婶跟我闹了几番别扭,我年底扣了她几十工分,你几乎跟我大翻脸。现而今,有些人不以人品来论人了,我王崇山瞧不起他们。老姐,你活着时,最爱听我唱,这刻,我就再唱几段给一个根子上的好人听。我已正式收了徒了,今儿为你唱过,我王崇山以后再就不开口唱了……”
王大爷仰起脸来望天空,天空万里无云。他又将目光放向远处。千沟万壑的黄土地,仿佛是大地纵横的皱纹。王大爷眼角淌下老泪,唱道:
黄土那个高坡上种庄稼,
种庄稼的是咱陕北人。
白羊肚手巾擦咱的汗珠珠,
种庄稼越种心越那个沉。
……
支书阻止他唱:“老哥!”
王大爷生气了:“滚!你给我住嘴!没你拦我的权力!”
马婶:“哎呀,他都说他以后再也不开口唱了,你们这会儿就让他随便唱吧!”
王大爷接着唱:
黄土高坡那个坡连坡,
黄土下埋的是咱庄稼人。
红腰带带系的陕北情,
哎呀……哎呀……
王大爷不愧曾是歌王,尽管老了,尽管病着,但那充满感情的、苍凉遒劲的歌,听来令人动容。可他“哎呀”两声,却终究还是没有唱上去最后的高调。
赵曙光向冯晓兰使眼色,轻推她。冯晓兰会意,上前劝阻他:“大爷……”
王大爷看也不看她一眼,倔犟地竖起一只手掌。他运足一口气,终于唱出了他一定非要唱出的那一句:
哎呀几辈还没累出个好光景!
突然,王大爷喷出一大口血来!他身子一晃,赵曙光和冯晓兰急上前扶住他。
春梅心疼地扑抱住他,哭叫:“爸!”
王大爷挥挥手:“埋……把这好人……埋了吧……”
一锨锨土扬起,填入坟坑中。
武红兵忍不住唱了起来:
黄土那个高坡上收庄稼,
我来在了这地场亲近了陕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