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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他来到阿姆斯特丹整整一年了,他开始认识到,对正规教育的不适应,将最终征服他。这不是事实的说明,而是对失败的承认;每一次他的一部分脑神经把这个认识端在面前时,他就鞭策其余的脑神经,以极度的劳动来淹没它。
如果那仅仅是一个学习上的困难问题、一个明显的不适应的问题,那末,还不至于困扰他。然而,日日夜夜使他感到苦恼的问题,却是:“他是否想成为一个象斯特里克姨父那样聪明的、君子风度的牧师?”如果他花五年多时间,光在字尾变化和公式上打圈子,那末,他为穷苦、病痛和受难的人们服务的理想又怎么办呢?
一个五月的傍晚,上完了芒德斯的课后,文森特说:“达•科斯塔先生,你有空陪我走走吗?”芒德斯觉察到文森特心中日益增长着的斗争,他估计这个年轻人作出决定的时刻已经逼近。
“好,我本来就打算去逛一逛,雨后的空气十分消新,我很高兴陪你。”
他把羊毛围巾在颈项上绕了几匝,穿上一件高领的黑上衣。两个人走上了街,在犹太人会堂边漫步。三个多世纪以前,巴鲁赫•斯宾诺莎曾经被这个会堂逐出,再向前走过儿幢房子,便到伦勃朗在齐斯特拉将街的老家。
“他穷愁潦倒,蒙受耻辱而死,”他们经过这幢古老房子的时候,芒德斯以平常的声调说。
文森特迅速地望了他一眼。芒德斯有一个习惯:甚至别人还没有把问题提出来,他就一下子击中了问题的核心。这个人有着一种深沉的弹力。别人说的话,仿佛陷入了他的思维的不可测的深渊之中。与扬叔叔和斯特里克姨父交谈,一个人的话好象敲在乎整的墙壁上,很快地弹回那么多的“是”!或者“不”!芒德斯却总是把别人的思想放在他的醇美的智慧之井中浸洗后再归还给别人。
“他并没有含恨而死,尽管那样,”文森特说。
“对,”芒德斯答道,“他已经充分地表现了他自己,并且明白他的一切作为之价值。他是他那个时代中唯一这样做的一个人。”
“他固然明白,但是这个事实对他又怎么样呢?也许他错了?如果社会对他的冷淡还是对的,又怎么样呢?”
“社会舆论是无关紧要的。伦勃朗必须画画。他画得好或坏,是无所谓的,绘画是他保持作为一个人的尊严的要素。艺术的主要价值,文森特,在于它所赋予艺术家的表现方式。伦勃朗充分表达了他所知道的生活目的,那证明他是正确的。即使他的作品毫无价值,但比之他如果放弃他的愿望,而成为阿姆斯特丹最富裕的商人,不知道要成功多少倍呢。”
“我懂。”
“伦勃朗的作品,今天给全人类带来喜悦这个事实,”芒德斯接着说,似乎在迫踪自己的思路。“是完全无酬报的。当他死的时候,他的生活是完全的和成功的,尽管在坟墓中他还被人说坏话,他的生活的书关合了,那是一册写得很美的书,重要的不在于他的作品的品质,而在于他的不屈不挠的精神和对自己理想的忠贞不贰。”
他们停下来,观望在造船厂附近推沙车的人们,后又穿过许多条狭窄的街道,那儿有许多长满常青藤的园子。
“可是,一个年轻人怎么能知道他的选择是正确的呢,先生?譬方说,他认为有一些特殊的事情,应该毕生尽力的,可后来又发觉完全不适宜于那事情,怎么办呢?”
芒德斯把下巴伸出衣领,他的黑眼睛里闪烁着光彩。“看,文森特,”
他赞叹道,“夕阳把灰色的云彩全染红了。”他们到达海港。船桅、海边一排排的房屋和树木被晚霞映照着,一切都在海水中形成倒影。芒德斯装满烟斗,把纸袋递给文森特。
“我有了,先生,”文森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