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双眼睛像两个黑洞,几乎就像苍白脸上的伤口一样。
索默斯陷入了窘境之中。他想与这个男人为伍吗?可能他有点想。但并不很想,因为当杰克把手放在他肩上并称他“老伙计”时,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反感。这举动绝非一般。杰克的“一般”口吻和举止是故意为之,是殖民地人的假象。如果他愿意,他本可以不装,这一点索默斯早就领教了,以后他很快又会着实领教之。不,他的举止绝不一般,不是那种庸俗的触摸以接近他。杰克可是个十分敏感的人。
在索默斯身上有着英国上流社会少见的优良教养,文静而有滋力。他同样渴求亲见的友情,可他的感情又比女人还来得细腻,这样一来,他又变得畏首畏尾的。他颇想把自己的感情给予一个朋友。一个同志和伙伴儿。可最终他又会发现自己并不需要这一切。他知道这份情谊很真也很深,可一到关键时候,他又会不需要它了。他一生中都珍爱着一种理想的友情,像大卫和约拿单一样。而现在,当有人表达了要做朋友的真诚良好愿望时,他却发现自己不能献身于此,连简单的友谊都不能。他发现自己打心里讨厌这种情谊,这种结义,这种亲昵和真正美好的爱。他无法与之共存。他并不需要朋友,他并不需要钟爱,也不需要友爱。不,每当他往这方面想时,他的魂都会为之颤抖,为之发僵,感觉像巴兰的驴子一样。他的灵魂不想要友情或友爱,无论伟大与渺小,深刻或肤浅的,全不要。
洛瓦特•索默斯想了很久才真正承认并接受了这个新的事实。他绞尽脑汁思索,才终于悟透了。直到他那与他作对的“巴兰之驴”的灵魂向他重复了多次,他才承认了这一点。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他头脑的一次革命。他一生中都在渴求一个绝对的朋友,像约拿单期待大卫,奥列斯特期待皮拉德斯那样,要的是一个血谊兄弟。他一生都在悄然为自己没有朋友而哀愁。可现在,终于有人真正表示了许诺──从离开欧洲后他已经得到了两次──可他却不想要了,他意识到他心灵深处从来没有想要过这个。
可他需要与其他男人结成某种活生生的伙伴关系,因为他孤独。
一种活生生的伙伴关系,也许!而不是感情,不是爱,也不是同志情谊。不是伴儿,不要什么平等和交融。不要那种“血谊兄弟”。都不是这些。
那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永远也不会成为任何男人的伴儿啦、同志啦之类,甚至朋友也不会是。应该有另外类型的关系。
么呢?他不知道。可能那些有色人种懂那是什么,在印度还可以感受到这一点,那就是人主的神秘。白人很久以来都在苦苦地与之做斗争,而这又是了解印度人生活的线索。人主的神秘,与生俱来的、天然神圣的优先之神秘。男人间的另一种神秘关系,这正是民主与平等试图否定并抹煞的。这不是什么任意的种姓或天生的贵族,而是对差别和天生优越的神秘认可,是服从的快乐和权威的神圣职责。
索默斯去乔治街找杰克并随他去与袋鼠共进午餐之前就认定或明白,做伴儿或做同志是与他的命运相悖的。他绝不会向杰克承诺什么,也不向杰克从事的冒险事业承诺什么。
他们准时到了库利先生的事务所。这是一座漂亮的寓所,配有漂亮的桉木家具,颜色发暗,但很柔和,地上铺着几块很美丽的地毯。
库利先生闻声出来,他就是袋鼠了。他长着瘦长脸,像一只钟摆;眼镜后,一双眼睛长得很靠近。他身材粗大结实。很难确定他的年龄,四十岁上下吧。他皮肤黝黑,留一头短硬的黑发,那个小脑袋向前倾着,从他那宽大但敏感、几乎很腼腆的身上伸出。他走起路来身子向前倾着,似乎那双手不长在他身上。可他与人握起手来却十分用力。
他的确个子很高,可他却垂着头,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