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退伍兵
员下巴上挨了一脚,只好下去了。他们无法踢完这场球,这是硬性规定。
在索默斯看来,当杰克目光炯炯却心不在焉看着什么时,他纯属是个怪人,简直木是人,只是在碰运气,着迷地凝视着命运的演变。
在这种典型的澳洲状态下,你根本无法从他嘴里掏出一句话来。而当他连珠炮似地发话时,你会惊异于其聒噪,似乎那是一只动物突然张口说话一样。
漠然,内心深处的漠然。这不是东方式的静态宿命,而是因为鲁莽,这冷漠下的深处激荡着能量,像间歇泉一样随时都会喷发出来,疯狂地喷涌,恣意横流,汹涌喷薄。那种野性喷薄是一种巨大享受。
不过,他会喷发吗?或者说,这深层的静态忍耐和这昏暗树蕨般的漠然会不会将他彻底吞噬?这嬗变太缓慢了!今日或这个国家又怎么样?时间太广博了,在澳大利亚向后退一步,就是那个树蕨年代。
黄昏时分,这座城市看上去最怪。路灯莫名其妙地忽闪明灭。昏暗之中,那宽阔但未加平整的马路坑坑洼洼,与野地别无二致。那些低矮的平房,房门洞开,灯光流泻而出,看似荒野中的陋屋,这片平房看似漆黑荒野中的住宅区。年轻人骑马沿松软的大路狂奔而去。他们足蹬马蹬子,身子伏在精瘦的棕色赛马背上,那模样奇特,飞驰如魔影。那个年轻的面包师也效仿别人,骑着一匹黄马从村中飞驰而过。一个呆在别处的矿工则骑着一匹小马驹缓缓没入黑暗中,那样子倒像骑着一匹木马一般。身穿布衣的姑娘们站在自家平房的小木门旁同马车中的小伙子聊天,或同步行的男人、货车上的男人或过路的男人聊天。夜幕降临,远处的田野上暮色渐浓,而那些在暮色中张望的白人则像土着人似的了。一旦你走人那远处的田野,你会发现它仍旧遥远如初,不,甚至更远。
夜,漆黑,东南方大海上的灯光惨淡地明灭着。同杰克在一起无事可干,只好下跳棋了。杰克并无甚比赛兴致,便自找输棋。当他兴致高时,他会对索默斯施加魔力,乱了他的阵脚回回赢,还露出幸灾乐祸的样子。可他兴致不高时,他会胡乱调兵遣将,直至输棋。对此他并不在意。他只是身体后仰,用力伸展腰身,这样子在索默斯看来有点没人样儿。这人一身的好力气,就像一架喷气的机器,充满了能量可毫无生气。他这人没思想、没精神、没灵魂,只是一具紧张但僵硬的躯体,一只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有些许血丝。那旧的心理正在崩溃。
而此时维多利亚则正兴高采烈地同哈丽叶大谈欧洲。维多利亚这人与杰克正相反:她为了了解、观窥和获得而异常激动兴奋。为了能够观窥生活,观窥其内幕,观窥其亲昵的一面,她可说是尽了全力。
她对当个船上的领航小姐、旅店里的侍女、高级餐馆里的女招待或医院里的女护士大发奇想──当什么都行,只要能观窥到人们的亲昵,接触到隐私的神秘。她顶好旅行,去欧洲和印度,到那儿能看到一切。她比他更爱澳大利亚,可以说是爱得心肝寸断。可是令她着迷的并不是澳大利亚,而是生活的神秘亲见和别人的感受。他天生出奇地淡漠,那种漠然似根深蒂固。而她则犹如一台发电机一样充满活力。她像一根飘忽不定的神经,一根交感神经系的神经。她全然为交感神经所驱使,而他则几乎全然自我抑制。他冷冷端坐,全然淡漠。他并非同她作对或故作南辕北辙,他不过是她的另一极能量罢了。当然了,她属于他,就如同电流中的一极属于另一极一样。
而他呢,他仍然不停地伸懒腰,可却不去睡,尽管索默斯提了这样的建议。不,他不,他仍端坐如初。于是索默斯便加入了女人们热烈的交谈,撇下杰克一个人平坐着,至于他有没有听,无知道。他天生冷漠,像失了魂儿,自顾凝神漠视。
翌日清晨可说是澳洲最美的一个早晨了,天色一派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