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煤灰
在叉路口另一边,堆着一堆用来修路的灰石头,旁边停着一辆车,一位长着连鬓胡的中年人手拄着铁锹,斜着身子与一位脚蹬高统靴子的年轻人聊着,年轻人身边站着一匹马,马头靠近他,他们两人都面对叉路口看着。
在午后强烈的阳光下,他们看到远处走来两位姑娘,那是两个闪闪发光的身影。两个姑娘都身着轻爽鲜艳的夏装。厄秀拉穿着桔黄色的针织上衣,戈珍的上衣则是浅黄色的。厄秀拉的长袜是鲜黄色的,戈珍的则是玫瑰色儿。两个女子的身影在穿过铁道转弯处时似乎在闪动着光芒,白、桔黄、浅黄和玫瑰红色在布满煤灰的世界里闪闪发光。
这两个男人在阳光下伫立着凝视这边。年长的是一位矮个子中年人,面孔严峻,浑身充满活力,年轻的工人大概二十三岁左右。他们两人静静地站着,望着两个姑娘向前走来。她们走近了、过去了、又在满是煤灰的路上消失了,那条路一边是房屋,一边是麦地。
长着连鬓胡的长者淫荡地对年轻人说:“那个值多少钱?她行吗?”
“哪个?”年轻人笑着渴望地问。
“那个穿红袜子的。你说呢?我宁可花一个星期的工资跟她过五分钟,天啊,就五分钟。”
年轻人又笑了。
“那你老婆可要跟你好一通理论理论了。”
戈珍转过身看看这两个男人,他们站在灰堆旁目光跟踪着她,真象两个凶恶的怪物。她讨厌那个长连鬓胡的人。
“你是第一流的,真的,”那人冲着远处她的身影说。
“你觉得她值一星期的工资吗?”年轻人打趣说。
“我觉得?我敢打第二遍赌。”
年轻人不偏不倚地看着戈珍和厄秀拉,似乎在算计着什么才值他两个星期的工资。终于他担忧地摇摇头说:“不值,她可不值我那么多钱。”
“不吗?”他说,“她要不值多么多我就不是人!”
说完他又继续用铁锹挖起石头来。
姑娘们下到矿区街上,街两边的房屋铺着石板瓦顶,墙是用黑砖砌的。浓重的金色夕阳晖映着矿区,丑恶的矿区上涂抹着一层美丽的夕阳,很令人陶醉。洒满黑煤灰的路上阳光显得越发温暖、凝重,给这乌七八糟、肮脏不堪的矿区笼罩上一层神秘色彩。
“这里有一种丑恶的美,”戈珍很显然被这幅景色迷住了,又这为肮脏感到痛苦。“你是否觉得这景色很迷人?它雄浑,火热。我可以感觉出来这一点。这真令我吃惊。”
穿过矿工的住宅区时,她们不时会看到一些矿工在后院的露天地里洗身子。这个晚上很热,矿工们洗澡时都光着上身,肥大的厚毛头工装裤几乎快滑下去了。已经洗好的矿工们背朝着墙蹲着聊天,他们身体都很健壮,劳累了一天,正好歇口气。他们说话声音很粗,浓重的方言着实令人感到说不出的舒服。戈珍似乎受到了劳动者的抚爱,空气中回荡着男人洪亮的声音,飘送来浓郁的男人气息。但这些在这一带是司空见惯的,因此没人去注意它。
可对戈珍来说这气味则太强烈,甚至让她有点反感。她怎么也说不清为何贝多弗同伦敦和南方这样全然不同,为什么人一到这儿感觉就变了样,似乎生活在另一个球体上。现在她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男人们很强盛,他们大多时间里都生活在地下黑暗的世界里。她可以听出他们的声音中回荡着黑暗的淫秽、强壮、危险,无所顾及的非人的声音。那声音又极象加了油的机器在奇怪地轰鸣。那淫荡的音调也象机器声,冰冷,残酷。
每天晚上她回家时都遇到同样的景象,让她觉得自己似乎在撕肝裂胆般的浪头中行进,这浪头来自成千名强壮,生活在地下、身不由己的矿工们,这浪头打入了她的心,激起某种毁灭性的欲望和冷漠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