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梦!
自徐州到朝歌,路途不能说不遥远,晓行夜宿,鞍马劳顿,值此盛夏的苦差,便是青壮年人也视为畏途,更不用说年逾古稀的老人了。韦孝宽曾多次请求悬车致仕,以安度晚年,都得不到恩准。于是又情不自禁地想起那膏火自煎的故事……
使他劳累的主要还不是旅途奔波,而是那一道非同寻常的圣旨,让他去取代相州总管的那一道圣旨。
前些日子,朝廷特派尉迟迥的儿子尉迟惇前往相州宣诏,要尉迟迥回京参加宣帝的葬礼,尉迟迥已置之不理;接着又派破六韩囗再次前往相州喻旨,他还是置若罔闻。如今要他交出相州总管的大权,能俯首听命?
尉迟迥非但不会就范,还将作出异乎寻常的反应。嘿,此行当真是凶多吉少了!这种深入虎穴的险事,实乃兵家之大忌,能不去多好!
然而,不去是不行的。
不仅仅是皇命难违,而且是徐州总管的位置同时也由旁人顶上了!赖在徐州不走是不行的。
那一日杜庆信是带着新任的徐州总管源雄一道去徐州宣布他去相州的,新官到任了,旧官自然要离开,便是多呆几日也不太合适了。
韦孝宽想以年老不堪重任为由,趁机请求告老还乡,但这一点也被堵住了。孙女婿杜庆信说:如今是多事之秋,朝廷想借老大人的虎威镇压一方,细事老大人可以少理,为此,又给大人配备一个副手——相州刺史叱列长又。说罢,又给他引见了叱列长叉。
叱列长叉五十多岁的人,美须髯,一看便知是个温良之辈。此人在北齐封新宁王,齐亡后归周,对山东的人土风情最熟不过,由于是降臣自然不敢冲撞于他,让这种人当他的副手,那是没得说了!
但是,韦孝宽突然感到一种不安,觉得为了让他顺理成章去相州,朝廷思虑得十分周密,简直太周密了,周密得使他义不容辞,非去相州不行!编织得很严谨,如同一只丝丝入扣又无任何疏漏的鱼篓,使他这条大鱼非乖乖地进篓不可。
编织这只鱼篓的是谁?用意何在?
韦孝宽想了一天一夜,决定让那个胡须很漂亮的叱列长叉先去相州上任。副手先行打前站,也是义不容辞!但就他而言,则是施行了投石问路的计策。此刻的叱列长叉又是一块石!
叱列长叉乖乖先行了,虽说他曾经是什么新宁王,但如今是一个“兵”,凡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兵们自然要先去赴汤蹈火。
韦孝宽只滞后两日也上路了。尉迟迥有何可怕,观望不前,岂不让后辈窃笑?
收拾一下行李,挑选几十个亲信侍卫总共花了两天时间。
行李只装一车,戒贪是其家风,向来不屑于聚敛,俸禄大半周济部下,累赘之物甚少。子女也不在身边,任上只带一个老伴,两个使女。
当韦孝宽扶着老伴上车时,不仅又想:是谁为我编就这个精致的鱼篓?
数十侍卫骑着高头骏马,半数在前开道,半数断后。他的驷马高车缓缓地起动了,思绪也随着车轮不断地滚动……
老伴姓杨,弘农华阴人,魏尚书杨侃之女。与杨坚算是老乡,而排起辈份来,大将军杨素该当尊她一声姑母才对。为慎重起见,便问身边老伴是不是这回事?
杨氏说:“杨素的父亲杨敷是咱族弟,他该当尊我为姑母。”
韦孝宽想,那么朝廷让我接任相州总管当无恶意,大概杨家是想借重我的声望去对付尉迟迥吧?
但是……他们为何忘了。当年周文帝宇文泰也要将襄乐公主下嫁为我家儿媳,由于我执意推让,还是嫁给我的侄儿世康。杨坚连杀了襄乐公主的两个哥哥——宇文招、宇文盛,就不怕我韦家见怪吗?而尉迟氏与宇文皇族也是姻亲,难道他们就不怕我们两家联手对付他杨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