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密语窃窃惊怪杰 墓碑历历会群雄
施耐庵欲走不甘,欲留不能,一时失了主张。
只听那先生长叹一声,说道:“唉唉,可惜施家一门豪侠,施元德一世仗义,俺眼睁睁瞧着他的骨肉步入龙渊虎穴,天意如此,休怪俺无情无义了!”
这一句话不打紧,倒叫施耐庵猛然惊觉,立时放下伞囊,心下一横,赶到那先生跟前,一躬到地,说道:“仁兄在上,晚生有难言之隐,欺瞒之处,万望鉴谅。”
那先生回头问道:“你到底说了句实话,那么你又是何人?”
施耐庵答道:“仁兄双目如神,洞幽烛隐,晚生何必赘言!”那先生摇摇头笑道:“年兄差矣,俺未必便知你是何人!”
他稳了稳心神,答道:“仁兄在上,晚生便是施元德的堂侄,姓施名彦端,贱号耐庵居士。晚生冒犯,这厢陪罪了。”
那先生呵呵一笑,脸上涌起一抹亲切的神情,连忙一把扶住施耐庵的双肩,久久端详他的面容,声音沉重地说道:
“啊啊,的确是施家的骨相,年兄请起!”
施耐庵叉手侍立,望了望对方那和颜悦色的模样,心下立时坦然。他轻声问道:“既蒙抬爱,敢请赐告仁兄名讳?”
相面先生笑道:“俺的姓名,年兄不是已经晓得了么?”
施耐庵茫然摇头。
相面先生又道:“年兄贵人健忘,难道不记得俺那相面摊子了?”
施耐庵立时想起,疑疑惑惑地问道:“呵,原来仁兄便是叫作‘吴铁口’?”
相面先生点点头:“嗯。”
施耐庵听毕,心下自忖,这先生神态潇洒,儒雅风流,一派宿儒高士的气度;瞧这座宅院,尽管规模不大,却是庭园幽深,华堂焕彩。这样一位倜傥高洁之士,殷实富庶之家,真真犯不上去沿街打坐,借三寸不烂之舌,以那龟蓍卜筮讨几文小钱度日。
想到此处,他心中一动:啊,此公真实身份掩藏不露,令人难测玄奥,这“吴铁口”三字决不是他的真实姓名!如今乱世浇离,凶险莫测,这必是他潜踪晦迹、掩人耳目的虚名假姓!
他壮了壮胆子,正欲上前发问,忽听得身后花厅上一阵脚步声响,立时又走出两个人来。
只见这两人年纪相仿,都是二十刚刚出头的翩翩少年。走在前边的那位,穿一身蓝,面皮白里透着微黄;后边一个少年,口阔鼻直,着一身黄。他俩步伐迅捷,几步跨到“吴铁口”身边说道:“俺二人前前后后找了几遍,叔父却原来在这里临风望月!”
“吴铁口”点点头道:“原来是吕贤侄、郭贤侄,找俺有何事体?”两位少年指着兀自立在一旁的施耐庵问道:“叔父,这位大哥又是何人?”
“吴铁口”微微笑道:“不妨事,敢站在俺眼前讲话的,便不是外人,尽说无妨。”
也不知那穿蓝衣的少年附耳说了些什么话,“吴铁口”神色变幻,仿佛遇见塌天大祸,眉目间显出惊惧与诧异的神情。不过,他只是稍稍变色,马上又恢复了那闲雅从容的情态,唤了声:“来人。”
廊下走出个家院,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吴铁口”朝施耐庵一指,说:“照俺午间吩咐的,请这位相公到西偏房歇息,休得怠慢!”
那家人一边应“是”,一边走过来,叉手对施耐庵道:
“相公请随俺来。”
施耐庵极想知道眼前有何种奇境异变,及至见了三人神态,似乎自己不便掺合,也就捺下好奇之心,提起伞囊,随着那家人走下廊庑,直趋西偏房。
一路行来,只见幽径盘曲、庭院清新,阶砌墙边养着许多经冬不萎的奇花异草,时时飘来冷冷的幽香。约摸走了两个院子,便到了西厢房。一进门,迎面扑来一股温馨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