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那是一个温暖的八月天。阳光透过苹果树叶洒落下来。树枝在微风吹拂下轻轻摇曳,一个个光点在地面上闪闪烁烁地跳动。伊万把一件棉衣垫在头下,闭目躺着。玛丽娅坐在他身边,把他一只滚烫的手攥在自己手里。小瓦夏在刚刚浇过水的葱 里蹲着拔草。四周是一片令人昏昏欲睡的寂静。一只孤零零的蜜蜂在幼树丛中煞有介事地嗡嗡叫着。突然,一阵奇怪的、拖得很长的声音传到玛丽娅耳中。她觉得,好象在很远的地方响着隆隆雷声。她抬起头一看:蔚蓝的天空中连一小朵云彩都没有,太阳在照耀着。然而远方依稀可闻的阵阵雷声并没有停息。
伊万睁开眼睛,谛听一阵,又凝视着玛丽娅的眼睛。
“咱们得走了,”他说,“这是他们来啦。”
玛丽娅没有听懂。
“他们是谁呀?”
“德国人。”
“你说什么呀,瓦尼亚?”玛丽娅恐惧地说。“哪些德国人?”
“就是那些德国人呗,”伊万说。“看样子,他们很快就会来到这里的。”
玛丽娅从来没有看到过丈夫的这样一副面孔:他用忧郁红肿的眼睛望着她。没有刮脸、满是淡白色胡子茬的双颊深陷下去,颧骨上泛着病态的红晕,裂着口子的嘴唇在抖动。
“得走了,”伊万又说了一遍。“不然就迟了。”
“你这个样子可往哪儿走?”玛丽娅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浑身发烧,手象熨斗一样烫人。”
“反正得走,”伊万说。“你明白这一点吗?得离开那些该死的禽兽!他们不会对任何人发慈悲的,老少全杀。你没有见过他们干的事,我可见过……他们一点点人性都没有。你懂吗?一点点也没有!他们枪杀小孩子,打死伤员……抢掠……强奸……咱们得走……得走……”
伊万的话逐渐变得断断续续,毫不连贯了。有一两分钟他失去了知觉,便住了嘴,随后清醒过来,又不停地反复说:“得走了,玛鲁霞!你听见了吗?得走啊……”
玛丽娅哭起来。
“咱们怎么走哇,瓦尼亚?你病得这样厉害,刚才还不省人事来着。咱们上哪儿去?有谁需要咱们?再说……再说……你知道,瓦尼亚……”她脸一红,低下头去,放低声音说:“我又有身子了……我能走到哪里去啊?”
玛丽娅把脸贴到伊万的胸膛上。他们沉默了好久。伊万疼爱地抚摸着妻子的头发,激动地低声说:“那好吧……好吧……玛鲁霞……咱们考虑考虑……也许明天我会好一些,我到农庄主席那里去一趟,跟他商量商量……我是个共产党员……我能做好多事的……别看我只有一只手,这没关系。一只手也能放枪……”
“要是有人……要是有人去告发你呢,那可怎么办,瓦尼亚?”玛丽娅脸色苍白地说。“要是哪个畜牲到德国人那儿如此着般地一说,说咱们村里有唯一的一个共产党员,而且还是个红军战士,那可怎么办?”
“这不可能,”伊万说,“咱们这儿没有这种畜生,而且村里人差不多全是咱们的亲戚。”伊万沉默了片刻,从玛丽娅头顶上方望过去,看着什么地方。“不管怎么说,玛鲁霞,我还是得去找找农庄主席,再到区委去一趟。可惜我没有力气,连站都站不住……我一个人是走不到的……半路就得摔倒,会象条狗似地死在路上……”他歪着嘴,挤出一丝表示歉意的微笑。“原谅我吧,玛鲁霞,”他说道:“我就是这么说说而已……明天我跟队里要一匹马和一辆大车……我跟你一块去……把小瓦夏也带上……”
然而,伊万已经去不成了。他不省人事地躺了两、三个小时,不断辗转反侧,撕扯自己的衬衫,说着胡话。小瓦夏则在那里哭。玛丽娅把一条用冷水浸湿润的毛巾敷到伊万头上,吻着他的手,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