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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辑:童年生活印象
就在床上看见煤油灯光,或者洋烛光。可是她们却以为我已经睡熟了,轻脚轻手地走路。

    有时候二更锣没有响过,她们就去加桑叶,我也跟着到蚕房去看。

    淡绿色的蚕子在桑叶上面蠕动,一口一口地接连吃着桑叶,簸箕里只是一片沙沙的声音。

    我看见她们用手去抓蚕子,就觉得心里被人搔着似地发痒。

    那一条一条的软软的东西。

    她们一捧一捧地把蚕沙收集拢来。

    对于母亲,这蚕沙比将来的蚕丝还更有用。她养蚕大半是为了要得蚕沙的缘故。

    大哥很早就有个冷骨风的毛病,受了寒气便要发出来,使他过着两三天的痛苦的生活。

    “不晓得什么缘故,果儿竟然得着了这种病症,时常使他受苦。”

    母亲常常为大哥的病担心,见着人就问有什么医治这病的药方,那时候在我们那里根本没有西医。但是女佣们的肚皮里有着种种奇怪的药方的。

    母亲也相信她们,已经试过了不少的药方,都没有用。

    后来她从一个姓薛的乡绅太太那里得到了一个药方,就是把新鲜的蚕沙和着黄酒红糖炒热,包在发病的地方,包几次就可以把病治好了。

    在这个大部分居民拿玉蜀黍粉当饭吃的广元县里是买不到黄酒的。母亲便请父亲在合州去带了一坛来预备着。

    接着她就开始养蚕。

    父亲对于这事情并不赞成。母亲曾经养过一次蚕,有一次忘记加了桑叶就使蚕子饿死了许多,后来稍疏忽了一点又被老鼠偷吃了许多蚕子去。她因此心里非常难过,便发誓以后不再养蚕了。父亲怕她再遇着这样的事情。

    但是不管父亲怎样劝阻她,不管那背誓的恐惧时时来压迫她,她终于下了养蚕的决心。

    这一年大哥的病果然好了。我们不知道这是不是薛太太的药方的效力。不过后来母亲就和薛太太结拜了姐妹。

    以后我看见蚕在像山那样堆起来的一束一束的稻草茎上结了不少白的,黄的茧子。我有时也摘了几个茧子来玩。

    以后我看见人搬了丝车来,把茧子一捧一捧地放在锅里煮,一面就摇着丝车。

    以后我又看见堂勇们把蚕蛹用油煎炒了,拌着盐和辣椒来吃,他们不绝口地称赞味道的鲜美。

    “做个蚕子命运也很悲惨呀。”

    我有时候不觉这样地想。

    父亲在这里被人称做“青天大老爷”。

    他常常穿着奇怪的衣服坐在二堂上的公案前面审问案件。

    下面两旁站了几个差役,手里拿着竹子做的板子:有宽的,那是大板子;有窄的,那是小板子。

    “大老爷坐堂。……”

    下午,我听见这一类的喊声,知道父亲要审问案子了,就找个机会跑到二堂上去,在公案旁边站着看。

    父亲在上面问了许多话,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些。

    被问的人跪在下面,一句一句地回答,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是好几个人。

    父亲的脸色渐渐变了,声音也变了。

    “你胡说。给我打。”

    父亲猛然把桌子一拍。

    两三个差役就去把那犯人按翻在地上,给他褪了裤子,露出屁股。一个人按住他,别的人在旁边等待着。

    “给我先打一百小板子再说。他这混帐东西不肯说实话。”

    “青天大老爷,小人冤枉呀。”

    那人爬在地上杀猪也似地叫起来。

    于是两个差役拿了小板子左右两边打起来。

    “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青天大老爷在上,小人真是冤枉呀。”

    “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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