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戴着面具的呐喊
他”不止是代表一群遗老遗少,它更意味着形形色色的愚昧的人群,意味着从赵太爷到阿Q的社会的多数呢?“他”将使整个民族都坠人灭亡,你还能放弃吗?可是,从鲁迅这话的逻辑来看,他的回答应该是:“不错,也一样放弃。”事实上,在一年以前,他早已在私下作出过这样的回答:“盖国之观念,其愚亦与省界相类。若以人类为着眼点,则中国若改良,固足为人类进步之验……;若其灭亡,亦是人类向上之验,缘如此国人竟不能生存,正是人类进步之故也。”③一九二一年,他更在公开的文章中说:。一个人死了,在死者自身和他的眷属是悲惨的事,但在一村一镇的人看来不算什么,就是一省一国一种……”20活虽故意只说了半句,但那个“听他罢了”的范围有多大,却是标示得明明白自了。我当然理解他的苦心,这“实在不行就算了”的说法,其实是一剂预防针,是用来稳定启蒙者的情绪,使他不至于为了收不到效果而失去信心,目的还是在打气的。但是,恰恰是他这种先找一条心理退路的打气方式,使人禁不住要心里发凉,那对启蒙的无效的透彻的预感,实在凸现得太触目了。
在谈及思想启蒙的时候,他还有一种特殊的说法,就是强调它的长期性。一九二五年他说:“现在的办法,首先还得用那儿年以前《新青年》上已经说过的‘思想革命’人……而且还是准备‘思想革命’的战士,和目下的社会无关。待到战士养成了,于是再决胜负。”21在另一处地方,他说得更具体:“现在役奈何,也只好从智识阶级一其实中国并没有俄国之所谓智识阶级,此事说起来话太长,姑且从众这样说——一面先行设法,民众俟将来再谈。”22这其实还是那个“各走自己的路”的意思,是预防久攻不克的焦躁而先作的一种心理准备,并不是启蒙没有效果,而是它本来就来得慢,社会一定会有改变,民众也一定能够醒悟,只不过这一切都在遥远的将来,你现在还不能够看见--差不多七年之后了,他却还是在重复“听他罢了”的诸,你说这是呐喊呢,还是叹气?
当然,鲁迅在“五四”前后发表的最重要的文字,还是。从《狂人日记》到《白光》,他四年间一气写下了十多篇。他自己说,他写这些是意在“呐喊”23,你顺着这个角度去读,也果然会从中听出启蒙的呼叫。《狂人日记》是揭发中国历史的“吃人”的本质,《孔乙己》则是表现冷酷人世的另一种“吃人”的真实。《药》凸现了老百姓的深入骨髓的愚昧,《风波》则强调了中华民国的徒有其名的脆弱。《白光》描绘出旧式文人的无可挽回的悲剧,控诉和讽刺都远比《孔乙己》犀利;《阿Q正传》对病态的国民灵魂的透彻的揭发,对辛亥革命前后中国社会情形的深刻的表现,更是汇聚成宏大雄壮的启蒙的呐喊,显示出“五四”那一代人的社会批判的最高水平。不用说,与随感录相比,这些更能够表现鲁迅的呐喊的激情。
但是,就像他那些独特的打气的话一样,你细读他这些,到最后也会在呐喊的声响之外,又觉出另外的意味。譬如《狂人日记》,那“狂人”对“吃人”的历史的批判是那样彻底,在吃人者的包围中间又那样不屈,最后还要高喊“救救孩子”,你多半会将他奉为一名清醒的先觉者吧,可是,鲁迅在的引言当中,却引用“狂人”的哥哥的话,说他“早已愈,赴某地候补矣”,24一旦把这引言和正文部分联系起来,你会产生什么样的感觉呢?再譬如《药》,以“愚昧的乡民拿启蒙者的鲜血当药吃,作为基本情节,通篇的描写又是那样冷峻阴郁,尽管作者在结尾添了一个花圈,放在启蒙者的坟头,整篇作品的压抑的氛围,还是会使你喘不过气来。尤其是《阿Q正传》,从第一章的有意的挪榆和戏谚,到最后一章描写阿Q临刑时的不自觉的紧张,作者的叙述态度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先前那居高临下的气势逐渐消失,你最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