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诗的迷恋
酒半杯残照里,
——打头帘外舞西风!
这些小诗给人以似曾相识之感,明显地烙印着模仿旧诗词的痕迹,又分明流露出一种凄清而忧伤的调子。它和《今宵酒醒何处》是相通的。他接受过古典诗词的熏陶,也读过不少新诗,但他写诗,总是追求古典诗词中的意境美。1928年上半年是他写诗最多的一个时期。在这些诗作中,荡漾着他那旺盛的诗情,或阿惋清冷,或恬淡幽静,但它的诗境又是那么朦胧超脱。
四月梢,我送别一个美丽的行人古城啊,古城,
这般蕴藏着怅惘,
这般郁结着伤心。
今夜凄淋的雨打着摇曳的灯。
水泻的泥路上行着一个落漠的行人。
我仍冒着冷雨
送你归去,
你明晨便将无踪无影。
古城啊,古城,
苍苔盖满了颓墙,
土径铺润着青茵。
今夜呜呜的湿风吹着淅沥的雨,送你飞越溪畔,
又穿过荒林。
你便这般悄悄地离开这里,明朝只有睡柳号着凄音。
古城啊,古城,
日后墙外不飞袅袅柳絮,日后楼头不见纸鸢轻影。
这夜半
枝头的湿花滴沥着
凄伤的泪,
便飘飘地沾埋污泥,
又投入流水伴你长征。
明晨熹光斜照一堆,
残颓的花,
你已无踪无影。①
曹禺曾说,“当时我对诗的看法是不正确的,认为诗是一种超脱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艺术。我自己只觉得内心有一种要求,非这样写不可。”①这首诗,就有这种味道。你说它超脱也好,朦胧也好,但它的情调却是阿楚而悲凉的,诗的意境也是完整的。虽然它缺乏深刻的思想性,但曹禺作为一个诗人的气质和才华却闪现出来。不久,他又写了一首长篇抒情诗《南风曲》,发表在《南开双周》1928年5月第4期上。这首长诗写得更飘逸了,好像田园牧歌一样。他的想象力是那么飞扬,把我们带入一个村童的梦境之中。在晨光中,林野静默,山峦安谧,草香迷人,绿茵酣适。南风吹来了,送来湿土的香味,山野静悄悄,村童渐渐熟睡。“吹得睡灵儿出了躯窍,吹得睡灵儿飘飘摇摇”。于是他梦见一个柔媚美貌的洗衣少女,纷披的长发,雪白的裸足,漫歌着抑扬的村调。村童的心灵不自主地惊喜,赞叹这少女是“这般柔媚,这般美貌”,他被迷住了。但是禅寺的钟声却惊醒了他的梦境,不由得使他痴想颠狂。可是眼前只剩下“残花”,“土冈”,伴随着那单调的钟声“当当……当当”。如果说《四月梢,我送别一个美丽的行人》是在离情愁绪的不言境界中,蕴蓄着的是怅惘,郁结着的是悲伤,而《南风曲》就更多地体现了对一种浪漫的缥缈的境界的追求,但又是一种美的向往的破灭和失落感。
更值得重视的,是他同时写的另外一首诗《不久长,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乌黑的深夜隐伏,
黑矮的精灵儿恍恍,
你忽而追逐在我身后,忽而啾啾在我身旁。
啊,爹爹,不久我将冷硬硬地睡在衰草里哟,
我的灵儿永在
深林间和你歌唱!
不久长,不久长,
莫再谈我幽咽的琴弦,莫再空掷我将尽的晨光。
从此我将踏着黄湿的
草径躞蹀,
我要寻一室深壑暗涧
作我的墓房。
啊,我的心房是这样抽痛哟,我的来日不久长!
不久长,不久长,
无星的